第四章 徘徊 第八節

Empire(帝國)的概念,據英國歷史學家們的解釋,並非源於希臘,而似乎是來自東方。古埃及和古波斯的皇帝,他的權威裹著神秘的色彩。他是君主,教主,又是天神之子。如果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征服者,那麼,他使用強制手段,把其他民族歸併到自己神權化的統治之下,也是合法的。

實際上,在希臘神話中,萬神之王宙斯就是人類世界的絕對統治者。他可以把阿卡狄亞國王呂卡翁變成嗜血的狼,可以用閃電雷霆、洪水海嘯來懲罰他所厭惡的人類。公元前三三一年,馬其頓王亞歷山大越過沙漠,憑弔在西華的阿蒙神廟。從那以後,他便自稱為「宙斯之子。」他要代表神的意志征服人的世界,使之成為「神的城市」。

羅馬人把「帝國」發揮得淋漓盡致,使它溶入西方人的血液,一直不肯離去。從騎士到君王,都在追求「帝國」的桂冠,把遼闊的疆土和眾多的民族,歸於一個人或一小撮人的專制。基督教也好,伊斯蘭教也好,都無法改變人類這種貪慾和統治欲。宗教神權只是君王征服大軍的旗幟。

近代資本造就了一種新的「帝國之獸」。它像冥王普路同的看門惡狗。這隻名叫瑟布魯斯的怪獸,狺狺的大嘴裡淌出毒涎,犬牙鋒利,頭和背上的毛全是紐結著的毒蛇,它的下身是一條龍尾,上身長著三個頭。產業和金融是它的兩個頭,軍隊是它的第三個頭。自從一群瑟布魯斯們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人類就永無寧日了。

老的帝國用艦隊的鎖鏈把地球縛在它的懷中。新生的瑟布魯斯們找不到膏脂和血肉,就向老傢伙開口。它們搏殺的雷鳴在千百萬城市和鄉村上空震撼,生靈塗炭,白骨蔽野,陰風慘慘。勝利者搶到了宴席,猛吃猛喝,身軀漲大,面目猙獰;失敗者舔著創傷,發誓東山再起。於是,「Imperialism」(帝國主義)成了影響人類生息、繁衍、創造的無所不在的幽靈。

一個頭腦能支配一個帝國,一個世代相傳的議會也能管理一個帝國。這已經不是上帝或神的意志了,而是地地道道的人的意志。這個人和這個集團也是身不由己,他不得不騎在一頭野獸上,受到民族、種族、階級、產業、金錢、宗教和冥冥之中一切邪惡念頭的支配,撲向另一頭野獸。

在這些騎獸者中,無論是拿破崙·波拿巴還是威廉·皮特 ,無論是俾斯麥還是梅特涅,他們只會讓瑟布魯斯打仗的那個頭吼叫。他們自以為都是偉人,殊不知強中還有強中手。還有一個騎獸者,他不象他們那樣衝鋒陷陣,奮臂疾呼,斡旋於談判桌,奔走在人群中。

他走不動路,揮不起臂,從來沒有打過仗、理過財、辦過廠,在他成名之前,一場疾病幾乎把他毀掉。他騎的是一匹前所未有的瑟布魯斯巨獸。它正值青年,血氣方剛,性格暴烈,牙尖爪利,胃口永遠處於飢餓狀態,恨不得用它的三個頭吞下三個地球。而他說話很輕,面帶微笑,軟綿綿地握手,熱衷於搜集郵票。可是他完全了解他騎的怪獸。他知道該讓哪個頭在哪個時刻哪種場合吼叫。他自信能把握各種時機,把座下的怪獸引向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天地。他會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豐富的獵物,如果上帝給他時間,他最終想獲得整個星球。

「去,拉法,別再蹭我的腳。阿瑟,你把拉法趕到門邊去,給它點兒吃的,它也許是餓了。」

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叫過他的僕人、黑人普阿萊蒂斯曼,讓他把自己的愛犬轟開。他很疲勞,阿瑟看出來了。他給總統拉上黑天鵝絨的窗幔,在他腿上蓋了一條毯子,帶著狗輕輕地關門出去了。

羅斯福彎下背去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和煙都沒有使他興奮起來,他真是太累了。他合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可是不能,萬千的事向他湧來,不!簡直是向他衝來。

使用英語作母語的總統首先想到歐洲,想到英倫,「血總是濃於水」。羅斯福自認為超凡脫俗,還是被丘吉爾這個人中豪傑迷了心竅。從英國宣戰那天起,丘吉爾就嘮嘮叨叨給他吹風,使他處在「歐洲第一」的濃濃的煙霧中,似乎英倫失陷就成了世界末日。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朝野上下群情激奮,要求把軍隊和物資投入太平洋戰區,他卻不慌不忙地制定了「先歐後亞」的戰略方針。

他對舊大陸的迷戀,是對人類文明的一種懷舊。那片紛爭不休的土地,曾經產生了多少使人類自豪的精神和物質財富。一個又一個歐洲國家興起了,又衰微了。希臘、羅馬、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現在輪到了大不列顛。

就是這個大不列顛,它的首相張伯倫從慕尼黑把希特勒從罪惡的膽瓶中放出來,毒害了全世界。英國獅子老了,它渾身疥癬,眼睛紅腫,一塊塊毛斑脫下來。它需要驅除身內身外的寄生蟲,換掉肺臟,進行多次牙科手術,它甚至沒有氣力吼叫了。說來傷心,但事實總是事實。英帝國的旗幟在六大洲上飄揚了三個半世紀以後,已經變成了一塊蓋屍布。多麼可悲!

溫斯頓·丘吉爾現在握住了英國的舵柄。他是一個老水手,舊船能遠航,英國還有望。

英國雖已衰朽,然而,除了它又有誰能擋住希特勒的戰車呢!

幾天前,羅斯福還在華盛頓會見了「前海軍人員」丘吉爾。美國和英國的最高軍事指揮機構組織了空前的陣容來協調反抗法西斯軸心國的戰略。該來的名將名人全來了,實打實地制定計畫,籌措物資,調遣部隊,付諸行動。

丘吉爾來到他的這間房子里拜訪他。他的這座別墅取名叫「香格里拉」,座落在馬里蘭州卡托克廷山谷的如畫美景中。別墅只有四間卧室和一間總統浴室,另一間客人浴室的門上沒有鎖。閑置不用的總統遊艇「波托馬克」號上的菲律賓水手和廚師提供了第一流的飲食和服務。總統一看他們眼淚汪汪,就想起菲律賓群島還在日軍的鐵蹄下呻吟。

丘吉爾來到的時候特別高興。「我們打了一場歷史上罕見的大勝仗,把突尼西亞的全部德軍和意軍都俘虜了,其中包括他們的總司令馮·阿尼姆上將。」阿尼姆接替了隆美爾的職務,是德軍在非洲的最高軍事長官。

下一步輪到反攻歐洲了。他同丘吉爾產生了分歧。丘吉爾固執地堅持要在地中海北岸作戰:「那裡是軸心國柔軟的下腹部;」羅斯福當時看了聰明能幹然而痛快快的霍普金斯一眼。

總統助理霍普金斯立刻理會了總統的意思,他氣力不足地說:「首相先生,在對軸心國作戰上,我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西歐是能夠對希特勒發動最迅速、最有決定性的海陸空戰的唯一地方。」霍普金斯漸漸變得平靜而堅決。「美國人民不希望僅僅為了遊山玩水就把他們的同胞送過大洋。他們集中在英國,就是為了打擊海峽對面的敵人,結束戰爭。一旦決定開始執行越過英吉利海峽作戰的計畫,就不能推翻,因為美國要把它當作自己主要的作戰努力。美國當然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戰,美國的目的就是儘快地結束法西斯主義在地球上的統治。」

丘古爾是不容易被說服的。他在希臘、撒丁島、羅得島和巴勒斯坦等英國舊勢力範圍里糾纏不休。也難怪他。一個偉人的思想超越了他所能駕馭的力量,就會被自己的理想所折磨。

只有羅斯福自己,才駕馭了自己思想的力量,把力量變成行動,把行動化成一幅新世界的藍圖。

他的思想隨著格林威治子午線往東運行。他想到俄國人,想到斯大林。

蘇維埃俄國打贏了斯大林格勒那樣大規模的戰役,深深激起了他的敬佩。雖然北非消滅的軸心國兵力並不比斯大林格勒戰役少,然而那是靠了地中海的制海權和制空權取得的。俄軍具有了不起的實力,使他想起拿破崙戰爭時代和其後沙皇充當「歐洲憲兵」的時代。羅斯福的天賦使他看到戰後的世界,在英國的廢墟上將是美國,在德國的瓦礫上只能是俄國。

雖然在這次代號為「三叉戟」的會議上,確定了在法國西部登陸的「霸王」作戰和在義大利西西里島登陸的「哈斯基」作成,然而,盟軍並未派出一兵一卒到歐洲,主要的仗是俄國人打的。必須想辦法讓斯大林支撐下去。

整個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是一場後勤戰爭。美國雖然沒有很多軍隊在海外作戰,但它有全世界最強大、效率最高的工業機器,它就處在世界舞台的中心。讓約瑟夫大叔(指斯大林)打下去就得給他軍火和物資。去俄羅斯的路有三條:一是北極航線,最短也最危險,自從PQ-17護航隊遭到嚴重損失後,通過北極海給摩爾曼斯克運的貨始終有限;二是中東一伊朗鐵路,由於效率差,也僅僅是一根極細的腸子,三是太平洋航線,只有象徵性的意義。光是金錢買不來俄國入的信任,一定要開闢「第二戰場」。

他遲遲未把部隊投入歐洲,除了參謀長們的建議之外,還受一枚大事掣肘。

那就是太平洋戰場。

美國的選民仍支持他連任第三任總統,就是因為他保證為了美國的榮譽打敗日本,迫使它無條件投降。

討厭的日本人!

他實在太疲倦了。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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