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徘徊 第二節

一九四二年五月六日,日軍攻克了柯雷吉多爾島,守軍豎起降旗。澳大利亞人心惶恐,見面皆曰:「日本人什麼時候在澳洲登陸?」澳大利亞軍統帥部決定放棄北澳,退守東南澳布里斯班一線。為此,制定出詳盡而殘酷的焦土政策:在北澳各洲的城鎮里,破壞港口、橋樑、電廠、自來水廠,焚燒糧食,污染肉類,使文明倒退到野蠻的洪荒時代。麥克阿瑟以聯軍總司令的名義獨排眾議,堅決把一個旅派守達爾文港。他聲稱:只要我在此地,決不許日本一兵一卒染指澳大利亞。他的形象和聲音,穩住了動搖的軍心和民心。

這時候日軍高級指揮機構內部,也發生了激烈的爭論。海軍一派堅決主張攻佔澳大利亞;陸軍認為佔領比日本本土大二十倍的地方,根本抽不出兵力來,實屬夢幻般的戰略,堅決反對。作為兩軍的妥協,定下了攻佔斐濟、薩摩亞、新喀里多尼亞三群島的F·S·戰略方案,準備從海上包圍澳洲,切斷它的海運線。這一任務交給了百武晴吉中將的第十七軍。

澳洲被佔領的威脅還未解除,麥克阿瑟又開始鼓吹「新幾內亞防衛論」。他對新聞記者發表談話:「保衛澳大利亞的戰場就是新幾內亞。」

日軍統帥部恰恰也打算征服新幾內亞。

兩架高速飛馳的戰車,在一個高山聳入雲端、密林深不透風的世界第二大島上狠狠相撞了。

澳洲從廣義上說是一個超級海島,形狀象一隻睡卧的雙峰駱駝,頭朝西,尾向東。達爾文港在它西邊的駝峰尖上,東邊的駝峰尖叫約克角。布里斯班的位置在它的屁股上,墨爾本在它的尾巴根兒上。從墨爾本往東直線距離一千四百海里就是紐西蘭。從約克角向北,渡過寬一百海里的托雷斯海峽,就到了伊里安島。

伊里安島僅小于格陵蘭島,是世界第二大島。伊里安象一隻俯在地面的大袋鼠,又象一隻匍匐前行的雌孔雀,也是頭向西尾朝東。鼠尾部分叫巴布亞半島,米倫灣在巴布亞的尾巴尖兒上,莫爾茲比港在尾巴根兒下邊。整條尾巴上都橫列著比中國秦嶺更高更險的歐文斯坦利山脈。萊城和沙拉毛阿鎮在後腰和尾巴的連接處。把萊城和米倫灣連成一條直線,它的中點是布納和伍納兩個小漁村。把伍納和莫爾茲比連起來,中點就是科科達土著部落村。從萊城渡過海峽,就登上了新不列顛島。大名鼎鼎的拉包爾在它的東端。維蒂亞茲海峽東端有一個小島,小島和新不列顛島之間的小海峽叫坦普爾海峽。順著東經141度線把伊里安一划為二,東部叫新幾內亞,歸澳洲政府管理;西部當時同整個印度尼西亞一起算是荷蘭的殖民地。在141度經線同伊里安島北岸相交的地方,有一度美麗的港口城鎮——荷蘭地亞 。

伊里安袋鼠脖子北邊不遠有一個小島比阿克。袋鼠的頭盯著一組群島,它就是歐洲人幾個世紀中夢昧以求、麥哲倫為之進行環球航海的香料群島——馬魯古群島。馬魯古群島最北面的一個島是摩羅泰,它距伊里安西部的鳥頭半島僅二百二十海里。從摩羅泰島往西北航行,穿過馬魯古海峽和蘇拉威西海,只有二百四十海里的航程就到達了棉蘭老島。

棉蘭老就是菲律賓。當年麥克阿瑟從那裡乘B-17轟炸機逃往澳洲。他想從澳洲重返菲律賓,就必須用火與劍走完這段兩千英里的征程。

新幾內亞的重心是莫爾茲比港。日軍統帥部把它定作南下戰略進攻的終點站。控制了它,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利用轟炸機轟炸方圓兩千公里內的任何澳洲城市和海島,直到布里斯班。

一九四二年五月八日爆發了珊瑚海海戰,美國海軍少將弗蘭克·弗萊徹打碎了日軍從海上登陸莫爾茲比港的企圖。百武晴吉中將決定改由陸路進攻,越過歐文斯坦利山,襲占莫爾茲比港。

早在二月里,相當一個旅的日軍堀井支隊渡海攻佔了新幾內亞北岸的重鎮萊城和薩拉莫亞;七月,橫山與助大佐的日本陸軍獨立工兵第十五聯隊,利用暗夜從拉包爾渡過坦普爾海峽。在萊城東南的布納、哥達和沙拉南達登陸。日本海軍也不甘心咽下珊瑚海之戰的苦酒,準備悍然入侵新幾內亞最東端的米倫灣。

米倫灣是南太平洋最優良的港口之一,港闊水深,群山環抱。與它相比,特魯克和拉包爾相形見拙。麥克阿瑟的直覺沒有欺騙他。他下令巴斯上校把美軍的工兵和澳大利亞步兵派駐米倫灣的拉米鎮。巴斯的部隊修了一度戰鬥機機場和一座轟炸機機場。八月二十二日,克羅少將指揮澳軍第十八步兵旅進駐拉米。三天後,日本海軍特種登陸部隊 ,乘「新幾內亞丸」和「南海丸」運兵船。由「天龍」、「龍田」等七艦護航,連夜闖入米倫灣。職業軍人的預見有時準確得難以思議。他們預言一次戰役就像天文學家預言一顆慧星的周期一樣充滿睿智。

美澳聯軍有一萬餘名,矢野大佐的海軍陸戰隊不足二千。後來,安田義達大佐又率領一千援兵趕赴米倫灣戰場,終究寡不敵眾,被克羅將軍的澳大利亞部隊碾成齏粉。這是日本陸軍在太平洋戰場上頭一次失敗。

堀井富太郎的南海支隊共有一萬精兵,曾經一舉攻佔過新不列顛島的拉包爾。他們決心不惜犧牲,執行大本營的「生號研究作戰」計畫,翻越聳入雲霄的歐文斯坦利大山脈,從北到南橫穿新幾內亞,進攻莫爾茲比港。歐文斯坦利山脈高達三千五百米,最低的山埡口也有二千五百米。山上密覆著最厚的熱帶雨林,終年雲霧繚繞,臭氣衝天,毒煙瀰漫,溝谷縱橫。不要說人,連野獸也望而生畏。山中沒有道路,沒有糧食,所有的武器輜重,全靠人擔肩扛。堀井少將就這樣踏入了險山和密林,為了奪取莫爾茲比港。戰前從來沒有一個日本人到過那裡,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記載。有一個日本中尉從澳洲回國路過那裡,連岸都沒上,只掃了一眼如林的帆檣,說:「真象是海外仙山哪」。堀井的目標就是這個「海外仙山」。而麥克阿瑟的全部努力,就是保衛住莫爾茲比這個按樹蔥蘢、海水碧澄的港口城市。

堀井支隊一路翻越險峰絕壁,砍樹架橋,從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艱難地行軍,還要同幾個險惡的哨所中的澳洲守軍作戰。日本士兵在體力消耗極大的情況下,每天只有四兩稀粥,後來乾脆斷了頓,只能吃樹皮草根。雖然是熱帶,高山之巔尚有積雪,早晚寒氣襲人,為怕暴露目標遭到空襲,又不能點簧火。士兵們只好互相擁抱著取暖。等日軍越過了被他們稱為「魔鬼山」的歐文斯坦利山脈,他們真變成一群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餓鬼了。

前面就是莫爾茲比港。日軍部隊站在伊米達山頂上,已經望到了珊瑚海。那白色的碎浪和莫爾茲比市政廳的屋頂,也盡收在高倍數的軍用望遠鏡內。官兵們發出了海濤般的「萬歲」聲,那種百感交集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形容。他們是一群東方的伊阿宋 ,伸手就能摘取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金羊毛。他們像一群蘇里曼大帝的奧斯曼士兵,已經從金角灣打開了巍峨的君士坦丁堡大門。功敗垂成,只差一步。

當時,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就坐鎮在莫爾茲比港,距伊米達山僅二十英里。他手中只有幾營沒打過仗的澳洲民兵。他最好的兩個旅:帕克·卡辛旅和哈羅德·喬治旅都被派到米倫灣那個鬼地方去了。他聽從了澳洲軍司令托馬斯·布雷米上將的話:「任何軍隊都無法越過歐文斯坦利山脈,更不用說是作戰了」。他在唱一出空城計。儘管他口口聲聲對美國國會和澳洲居民說:「保衛澳大利亞的戰場就在新幾內亞」。但是,如果堀井將軍被飢餓折磨得發瘋、被希望和榮譽刺激得發狂的一萬軍隊真正撲向莫爾茲比港城區,他就只能放棄該城,像在科雷吉多爾那樣一逃了之。

他身經百戰,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險境。他又一次處在絕望的深淵裡。他給他的好友、在華盛頓任職的海軍上校多德尼·諾克斯的信中寫道:「這條道路(當然是指通向菲律賓之路)是漫長而艱辛的,我幾乎望不到它的盡頭。還沒有看出我的戎馬生涯中出現了某種軍事上的轉機。我已經指揮了一場敗仗,現在正試圖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第二場發生。」如果「將軍」真地信仰上帝,那他一定會向主祈禱:「讓奇蹟出現吧!」

奇蹟出現了。正像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馬恩河奇蹟,本次大戰中的敦刻爾克奇蹟一樣,堀井少將突然回頭,如同馭手勒住了狂奔的烈馬,他考慮了三天三夜之後下令全部南海支隊後撤。日軍重新翻回歐文斯坦利山脈,再吃二遍苦,撤到新幾內亞北部山區的科科達村。原來,瓜達爾·卡納爾島上川口旅攻擊失敗,百武中將電今南海支隊撤退,由於通訊失靈和交通不便,命令遲到了七天。因為所有人員物資以瓜島為優先,新幾內亞就顧不上啦。戰爭是一張複雜的連環扣網,有的扣結無足輕重,有的地方牽一髮而動全身。范德格里夫特在卡納爾作戰,幫了麥克阿瑟的大忙。奧勃萊恩中校的陸戰隊員雖然把日本兵殺死在卡納爾島的鐵絲網前面,卻有如一根神經,牽動了一千四百公里外的莫爾茲比戰區。歐內斯特·金上將歪打正著,救了麥克阿瑟的命,解了澳大利亞的圍。

惠特尼中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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