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獄之口 第四節

「東京特快」的連續炮擊,掩護了日軍步兵大舉登陸瓜島。每天夜裡,都有日本驅逐艦、運輸船、駁船在埃斯帕恩斯角、聖克魯斯角、科利角和太波角靠岸,卸下重炮、高射炮、彈藥、糧食和士兵。日軍統帥部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攻克瓜島,把帝國陸軍第二師團——仙台帥團派往瓜島。師團長丸山政男中將,在拉包爾對百武晴吉中將和第十七軍參謀長宮崎少將說:「在一木支隊和川口旅團失敗的地方,第二師團必定成功。我師團從日俄戰爭時代起,從未後退過。我不知道失敗為何物。」

為策應瓜達爾·卡納爾攻略戰,日軍推遲了南海支隊在新幾內亞的進攻,減輕了對麥克阿瑟將軍和澳大利亞部隊的壓力,把所有陸海空軍兵力,集中到所羅門戰區。一個戰略上無足輕重、戰術上作用有限的飛機場(完全可以在索羅門群島的其他海島上建一個同樣的機場),因為皇軍的「面子」問題,使日本高級指揮機構喪失了理智。六個月前,因為杜立特中校的空襲東京,日本海軍犯了一次這種錯誤,冒險發動了中途島戰役;現在,輪到了陸軍。純屬勝利者的昏頭昏腦。很湊巧,口軍把重兵集結於瓜達爾·卡納爾的同時,希特勒正強令保盧斯的第六集團軍猛攻斯大林格勒,因為這個城市用了斯大林的名字,而不是原來的「察里津」。

對於戰略上的情況,休伊上尉並不清楚,他也不感興趣。那是「肩章上帶金星的人們的事」。他只知道防守「血嶺」兩個山丘之間的谷地。他這個二百人的連隊的命運,就繫於這片谷地上。除了谷地,還有肚子,休伊連拉了一周赤痢,把他這二百磅的大漢拉得渾身乏力。

休伊知道真正的血戰快來了。日軍偵察兵越來越頻繁地出沒在雨林邊緣,試探美軍虛實;日軍的炮兵完成了試射;雨林中天天都傳出伐木聲,那是日本工兵在為步兵開闢森林道路;雨林中還升起白色的炊煙,那是日本兵在做飯。

休伊顯示出他的細心和想像力。他命令部隊挖好火力點、地堡,盡量多修備用的機槍巢。因為日本人一向在夜間來,射擊紀律特別重要。即使陣地被突破,也要用機槍封鎖住敵人的後續部隊。至於肉搏戰,「海魔」在聖迭戈的訓練中只有白天拼刺刀的課目。他專門請教了突擊營的華萊士少校,少校告訴他:用手槍,用槍托,用工兵杴,用匕首,只要不害怕,日本兵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傍晚時分休伊的左眼一直在跳。他的老家在伊利諾斯州,那些一輩子種玉米的農民們有些迷信,左眼跳是災禍,日本人也許要進攻了。

雨林變得出奇的安靜,伐木的工兵停止了砍樹,唧唧呱呱故意喊叫引誘美軍射擊的日本狙擊手也不吭聲了,甚至林鳥也安靜了。在黃昏的煙雲中,變成一輻靜態的圖畫。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連太空中也沒有無線電的噪音。老兵器預感到不祥的戰前死寂。

遠方雨林邊緣的庫拉草在搖動,沒有風,可能是日本兵在潛伏,在接近攻擊的陣地。天氣很沉悶,氣壓低,休伊心裡感到難過。他渴望著有一道戰爭的閃電來劃破讓人發狂的死寂。

閃電打下來了,大自然的閃電。從鐵底灣方向急驟湧來大團的烏雲,一下子使黃昏的天空變得黑暗,雨說來就來,開始是雨滴,旋即變成雨簾、雨幕,雨牆。天空變成一片暴風雨的海洋。一片固體的水牆,把一切東西都淹沒了。休伊被淋透了,他顧不上躲雨,左手一直拿著電話機聽筒,右手拿著信號槍。他唯一的念頭是:如果日本人掀掉偽裝網準備衝鋒,那大雨可把他們的火氣澆掉一大半。現在溪水橫流,遍地泥潭,深可沒膝,根本無法衝鋒。

雨終於變小了,天空容納的水,終究有個限度。淅淅瀝瀝的雨還下著,空氣悶得像蒸氣浴室,蚊蟲出來叮人,還得堅持著不能拍打,真要命。

啊!它終於出現了。從南方密林深處,竄起兩枚紅色的信號火箭,其中一枚質量很差,在一半的高度上就熄火了。另一枚升到頂點,留下曲折的尾跡。

日本人的大炮和迫擊炮開始了火力急襲。外號「法國女郎之吻」的九二式重機槍也狂嘯起來,大片的庫拉草紛紛倒落,五顏六色的曳光彈在血嶺上空亂飛。惠特尼營的官兵們全把手指扣到扳機上,等待著那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banzai(萬歲)聲。

看不見的日本兵從而林中衝出來。他們根據事先精心選擇的衝鋒路線,採用日本兵一貫的戰術:密集的正面、窄狹的區間、很高的衝擊速度,極大的衝擊動量。就憑這種戰術,他們已經征服了遼闊的空間。沒見過戰陣的人,勢必會發生很大的內心恐怖。因為他們幾乎在眨眼之間,就衝到了面前。

他們並沒有衝到眼前,在他們和守軍之間,有二道屋脊形的鐵絲網。在同一木大佐和川口少將的戰鬥中,它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外伊專門從廢棄的農場中弄來這些鐵絲網。陸戰一師的鐵絲網,早同貨船一起沉在鐵底灣中了。有些鐵絲網還是空運來的。如果在白天,日軍的炮火和工兵會炸掉鐵絲網;然而夜間,鐵絲網隱沒在庫拉草中,日軍競無精神準備,衝擊的隊伍在它面前一猶豫,就像海浪撞擊在岩石上一樣——

「開火!」惠特尼下達了命令,休伊也下達了命令。美軍的機槍按事先測好的位置和距離,一齊射擊,其中一名叫塞克魯西斯的機槍射手打得最准最狠。埃扎拉少校的大炮,根據惠特尼的指令,向雨林邊緣射擊,立刻在日軍攻擊部隊和後續部隊之間築起了一道火牆。

美軍的鋼鐵和火焰颳風般掃倒了接近鐵絲網的日本士兵。黑夜中誰也看不清誰,全憑半個月來的演習,為了訓練夜間射擊和火力配合,惠特尼幾乎把全營人逼瘋了。

日本傷兵發出尖厲的叫喊聲。這種垂死的叫聲是任何嚴格訓練也阻止不了的。他們的隊形開始混亂,密度開始下降,動量逐漸降低,在付出了慘重傷亡的代價之後,殘餘的日軍退回到原出發地。

一大股日軍突破了鐵絲網,沖入陸戰隊防區,為首的一個日本軍官,揮舞戰刀,指揮部下跳入陸戰隊的戰壕和狐洞,殺死陸戰隊士兵。

一個小個子日軍跳到休伊的戰壕中,休伊向他打了一槍,未打中,他逼近休伊,狠狠一刺刀戳來。休伊躲入一個拐角,用手槍連擊數槍,才把他打死了。這是休伊生平殺死的第一個人。那士兵癱軟在他的腳下,他感到直想嘔吐。

二營的迫擊炮也開火了。埃扎拉的105毫米炮越射越猛,山坡變成一片火海,終於把日軍的攻擊部隊截為兩段。惠特尼在電話中大聲叫好,並且背了《聖經》中的一段話:「耶和華伸手拉住我的口,對我說,我今日要施行拔除、拆毀、毀壞、傾覆。」

日軍的攻擊失去勢頭之後,休伊指揮著預備隊把衝進來的日軍都消滅了。

同陸戰隊比鄰的突擊隊陣地上也爆發了激戰。槍聲,手榴彈聲響成一片。一會兒,大衛的炮又往突擊營的陣地上打夫,使二營陣地前出現了一個空檔。

日軍一下於就湧進來,突破了三道鐵絲網。惠特尼在火光中清楚地看到一個兇悍的日本軍官,揮舞戰刀瘋狂地砍殺。他的身後,一名日軍士兵高擎著軍旗,形成一幅奇怪而驚心的畫面。美軍的曳光彈就在他們身邊穿梭交織,居然沒有打中他們。戰爭中什麼怪事都有。

二營的陣地被突破了。湖水般的日軍一邊奪路前沖,一邊吶喊。他們的目標就是飛機場。在夜戰的火光中,甚至可以看見在跑道邊排列的美國飛機。

日軍突擊部隊如水銀瀉地,誰也找不到他們的影子,然而他們卻在東闖西鑽,甚至有一小股日軍包圍了惠特尼的營部。山坡上到處都在混戰,一部分美軍的機槍不得不調轉槍口,向黑暗中的魔影射擊。戰鬥到了最後關頭。惠特尼拿起無線電台話筒,拚命呼叫埃扎拉:「綠十三區,榴彈,急速射,快!敵人突破了我的陣地。」

埃扎拉不放心地問:「綠十三區在你的陣地中間。」

「顧不上啦,快,再遲就頂不住啦。對不起,我要組織營部趕跑日本人了。」

埃拉扎少校不再問了。猛烈的炮火開始落在營部前二十碼的地方,灼熱的破片紛飛,擊倒了任何直立的人,無論是日本人還是美國人。美軍的機動75毫米炮和37毫米速射炮也轉到埃德森嶺地區,用直接瞄準的方式向敵人射擊。

惠特尼周圍一片英語的呻吟聲。除了炮彈爆炸的閃光外,他什麼也看不見。他鑽出地堡戴上鋼盔,用M-1步槍向黑暗中射擊。柯爾連續不斷地投著手榴彈。他槍打得差勁,喜歡用手榴彈。

營長終於組織起一幫文書、工兵、通訊兵、醫生和幾名軍官向敵人反擊,用刺刀和手榴彈消滅了敵人。等他們再次返回戰壕的時候,渾身濺滿了血——敵人的和自己的、有的人手臂被打斷了,有的人眼睛瞎了。天太黑,無法搶救,只有忍到天亮,有的人就這樣活活痛死了。

休伊躍出戰壕向日軍投手榴彈的時候,肚子上挨了一槍。日本步槍的殺傷力很大,腸子一下子流了出來。休伊用三角巾捂住肚子,繼續向日本人射擊。漸漸地,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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