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紙醉金迷 第十二章

雖然在幸福地的頭幾個日子裡,一切都很陌生,我卻沒花上太多時間便融入我的角色,找到一套新的規範。這和我之前在彌爾恩太太家所享受的一樣慵懶,差別當然是這裡有人資助我的慵懶,這位女士花錢供我吃好、穿好、住好,以豢養我的虛榮為目的。

在格林街的時候,我習慣早起。葛麗絲通常會在大約七點半時端茶給我——她會爬上溫暖的床鋪,躺在我身邊,我們會躺著聊天,直到彌爾恩太太叫我們吃早餐;我會在樓下廚房的大水槽前梳洗,葛麗絲有時會在一旁梳頭髮。在幸福地,我沒有起床的理由。早餐會端到我面前,我會在黛安娜身邊吃早餐——或躺在自己的床上,假如她前一晚差遣我回自己房間。在她更衣時,我會喝咖啡和抽煙,還有打哈欠和揉眼。我經常會陷入沉睡,只在她穿戴大衣和帽子回來,將戴著手套的手鑽入被單里,以一陣掐捏或淫穢的愛撫喚醒我時,才會再度醒來。

她會這麼說:「起來,和你的女主人吻別。我晚餐時才會回來,在我回來前你得自己找些樂子。」

我會皺起眉頭抱怨:「你要去哪裡?」

「拜訪一位朋友。」

「帶我一起去!」

「今天不行。」

「你拜訪朋友的時候,我可以待在馬車上……」

「我寧願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你好殘忍!」

她會微笑著親吻我,然後離開,我會再度陷入遲鈍中。

當我終於起床時,我會要求洗澡。黛安娜的浴室非常漂亮,我會在那裡待上一小時或更久,沉浸在加了香水的洗澡水裡,將頭髮分邊,抹上髮油,在鏡前檢視自己美麗或瑕疵之處。在過去的生活里,我都用肥皂、冷霜與熏衣草香水,偶爾才用睫毛膏。現在,從頭頂到腳趾,我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塗著一種油膏——眉毛上塗著油、睫毛上塗著冷霜。我有一罐牙粉與一盒珍珠粉,指甲也磨亮了,用猩紅色的唇膏擦嘴唇,以鑷子夾除乳頭上的毛髮,更用石頭磨除腳跟硬皮。

那就像是再度為表演更衣——不過以往的我得在樂隊變換音樂節拍時,站在舞台側邊更衣;現在我有一整天的時間好好打扮。黛安娜是我唯一的觀眾,少了她的陪伴,我的一天過得有點空虛。我無法和僕人說話——在古怪的霍柏太太游移不定的眼神下對話;或和布萊克說話,她對我鞠躬行禮,並稱我為「小姐」使我受寵若驚;或和廚子說話,她為我送上午餐和晚餐,卻從不在廚房以外的地方露臉。如果我停在通往地下室的綠色羊毛氈門前,會聽到她們的歡笑聲或爭執聲;不過我讓自己遠離她們,只待在卧房、黛安娜的起居室、客廳和圖書室。我的女主人曾說不在乎我在無人伴護的情況下,獨自離開房子——但她要霍柏太太鎖上前門,每當她上前關門時,我都會聽見她轉動鑰匙的聲音。

我不太在意自己失去自由。一如我之前所說,這裡的溫暖、豪華、親吻和睡眠使我變得遲鈍,也變得非常懶惰。我會從一個房間無聲無息地遊盪到另一個房間,什麼也不想,只停下來注視牆上掛的畫,或是聖約翰樹林的寧靜街道和花園,或在黛安娜的各式鏡子前凝視自己。我像是一縷幽魂——我有時會想像自己是名英俊青年的鬼魂,死在這棟房子,徘徊於走廊和房間,尋覓提醒自己曾經活過的物品。

「小姐,你嚇了我一大跳!」當女僕遇見我在樓梯轉彎處徘徊,或躲在布幕、壁龕的陰影下時,她會將手放在心窩上,但當我微笑,問她在做什麼工作,或今天是晴或陰時,她只是臉紅,很害怕地說:「我確定我不能說,小姐。」

每天使我的心神自然神往,為虛度的時間賦予方向與意義的高潮時段,是黛安娜的歸來。我會為她安排一場戲,選擇不同房間和姿勢。她會發現我待在圖書室抽煙,或是敞開衣扣,在她的起居室里打吨;我會佯裝驚訝她的出現,或者假裝睡著,讓她喚醒我。我的確對她的出現感到高興,一掃而空自覺像鬼的感受,在舞台側邊等待出場的感覺,會再度變得溫暖且具體。我會點燃她的煙,為她倒一杯酒。假如她很疲倦,我會帶她坐在一張椅子上,輕撫她的太陽穴;假如她腳痛——她穿黑色高筒靴,鞋帶綁得非常緊——我會脫下她的靴子按摩,使血液流回腳趾。假如她一如往常含情脈脈,我會親吻她。黛安娜會要我在圖書室或起居室里愛撫她,無視於僕人從合上的門邊經過或敲門,在我倆氣喘吁吁,不做任何回應下自動告退。她也可能會下令說不想受打擾,帶我到她的起居室,到裝有玫瑰木箱鑰匙的秘密抽屜前。

儘管很快便熟悉裡面是什麼,打開玫瑰木箱仍使我興奮且著迷。它們或許溫和有餘,我講的是假陽具(儘管這個裝置或器具的名稱,是我跟著黛安娜叫才得知的。這種不必要的委婉說法,帶有手術用語或感化院的氣味,似乎很合她的胃口,只有在纏綿時,她才會以正式的名字稱呼——即便在那時,她還是會稱為「假陽具先生」,或僅說「先生」)。除此之外,箱子里還裝有一本相簿,裡面都是大臀部女孩的照片,她們沒有頭髮,改戴羽毛;還有一套色情刊物和小說,全都讚頌著我會稱為陽剛愛情,但是像黛安娜這樣的人會稱為薩福 式情愛所帶來的歡樂。這些刊物的數量很多,我之前從未看過類似書籍,只是一直盯著它們瞧,覺得局促不安,直到黛安娜放聲大笑。還有一些繩子、皮帶和鞭子——我想,這都是能在嚴格女家庭教師的房間找到的東西,肯定沒什麼大不了。裡頭還擺著更多黛安娜的玫瑰色香煙。一如我早先猜想的,它們包著混有大麻的法國煙草,我認為,只要在做某些事時吸這種煙,便會是最能使人愉快的東西,會造成有趣的效果,使一切變得更有意思。

我或許覺得疲憊或遲鈍;我或許感到酒醉反胃;我或許會因為經痛,而感到下腹疼痛,然而如我先前所說,打開這口箱子,從未不讓我感到興奮——我就像一條狗,身體不斷抽動,渴望主人喊著有骨頭!

每次抽動與垂涎欲滴,都使黛安娜更加滿意。

「我對自己的收藏真是得意!」當我們抽著煙,躺在她床上弄髒的被單下時,她會這麼說。她或許只穿緊身搭和戴一雙手套,我會戴著假陽具,或許再繞上一串珍珠。她會勾向床腳,用手撫摸半合的箱子,並且哈哈大笑。有一次她說:「我送你的禮物中,這是最棒的,對不對?對不對?在倫敦,你上哪兒找這種東西?」

我回答:「哪兒都找不到!你是城裡最大膽的賤貨!」

「沒錯!」

「你是最大膽的賤貨,有最巧妙的私處。如果幹人這件事是個國家——那麼,干我,你就會當上皇后……」

這些是我現在用來刺激我的女主人的話語甚至連自己說出口時,都會感到驚訝和不安的淫穢字眼。我沒想過對凱蒂說這些話。我不曾干過她,我們沒有做愛,我們只有親吻並為之顫抖。她的雙腿間有的不是私處或陰部——在我們共度的夜晚中,我確定我們根本沒有為其取名……

我想,我現在只想讓她看見我躺在黛安娜身邊,將珍珠項鏈緊緊纏繞在假陽具之上;黛安娜會再次輕撫她的箱子,接著傾身輕撫我。

「瞧瞧我是誰的女主人!」她會這麼說,加上一聲嘆息,「瞧瞧——瞧瞧我擁有什麼!」

我會抽著煙,直到覺得床快要傾覆為止;當她爬到我身上,我會躺平且大笑。有次我讓煙掉在絲質被單上,在我們交歡時,微笑著看煙持續悶燒。有次我抽得太凶,因而感到噁心。黛安娜拉鈴叫布萊克來,在她來時大喊:「看看我的情婦,布萊克,就算滿嘴穢物,還是這麼出色!你見過哪個粗漢這麼俊美的嗎?有嗎?」布萊克說沒有,將一塊布浸在水中,擦拭我的嘴巴。

最後,是黛安娜的虛榮心作祟,使我的禁錮得以解除。我和她過了一個月,只有離開房子到花園散步,遠不及我穿男靴時在倫敦街頭走過的距離。某天的晚餐時間,她宣布我該理髮。我的視線從盤子上移,心想她指的是帶我到蘇活區理髮,但她拉鈴叫僕人來。當布萊克拿著發梳,管家操著剪刀的時候,我得坐在椅子上,身體圍著毛巾。「剪得輕一點,輕一點!」在旁觀望的黛安娜喊道。霍柏太太走近剪齊我額上的頭髮,我感覺她的鼻息急促而溫熱,噴在我的臉頰上。

不過,理髮其實是某件更好的事的前奏。第二天早上,我在黛安娜的床上醒來,發現她已更衣,以一貫的謎樣笑容凝視我。她說:「你得起來了,我今天對你有樣賞賜。實際上,是兩樣賞賜。第一樣在你的卧房。」

「一樣賞賜?」我打哈欠,這字眼對我來說已失去魅力。「是什麼,黛安娜?」

「是一套西裝。」

「什麼樣的西裝?」

「一套外出西裝。」

「外出——」

我立刻前往我的卧房。

從在丹蒂太太家試穿長褲開始,我穿過各式各樣的男西裝。從普通的樣式到舞會禮服,從軍裝到陰柔型的服裝,從棕色寬幅布到黃色平絨;軍人、水手、男僕、跑腿小弟、花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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