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愛而無累

此後,他開創性地將制瓷與紫砂工藝巧妙地結合起來,由此開闢了一番新的天地。創造了「重鏤透雕」的獨特技術,所制有香盒、花杯、狻猊爐、辟邪、鎮紙、大士像等,重鏤疊刻,細極鬼工。壺則飾以花果,綴以草蟲,或龍戲海濤,伸爪出目,形神逼真,極其生動。所塑大士像,莊嚴慈憫,神采欲生,呼之欲出。

開封火窯尚炎炎,搶掇紅窯手似鉗。

莫笑近前熱炙手,齊威不似相公嚴 。

窯邊排凳撿茅瓷,器正聲清出匣時。

最喜宮商成一片,未誇搫缽輿催詩 。

——龔鉽《陶歌》

周時臣聽了宋國霖一番敘述,再也顧不得有旁人在場,忙將魏希光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方何有沒有傷害你?」魏希光道:「沒有。」

周時臣道:「你昨晚來巡檢司找過方何,是嗎?」

魏希光聞言很是驚訝,問道:「周郎不是被關在大牢中嗎?你怎麼會知道?」

周時臣道:「方何離開大牢前告訴了我,說是要……要……」一時難以說出口,便改口道:「他說他喜歡你,他也知道你想救我,他要利用這一點來玩弄你。」

魏希光登時臉漲得通紅,忿然道:「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想要落井下石的小人,原來竟是個衣冠禽獸。」

周時臣道:「那他……他有沒有……得逞?」

魏希光搖頭道:「沒有。方何這件事,我回頭再告訴周郎,你先離開這裡再說。」

周時臣好不容易才與心愛的女子見到面,有滿腹話要說,卻又不得其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隨宋國霖去了。

出來巡司署,他尚不及思慮是先回家,還是要留下等魏希光,徽幫黃丹陽便迎了上來,招呼道:「周公子,你受苦了。黃先生命我來接你去徽州會館。」

周時臣道:「是黃先生出面救了我嗎?」

黃丹陽道:「說不上救,黃先生只是派我跟潘相談了筆交易而已。」

周時臣道:「這次潘相意圖以叛國謀逆罪名加罪於我,兼之吳祥瑞確實是東洋人,黃先生如何能說服他放手?」

黃丹陽道:「一來黃先生手裡有些東西,二來巡檢方何忽然失了蹤,潘相缺了出餿主意的人,不免有些六神無主。加上陳通判、宋相公從旁相勸,他只得同意了交易。」

周時臣道:「到底是什麼交易?」

黃丹陽卻不肯明言,只道:「周公子不妨等黃先生當面告訴你。」

來到徽州會館,黃雲霄早已命人備好熱水、衣衫,等周時臣沐浴更衣後,請到花廳坐下。

黃雲霄道:「因為還不到正午,我只命人略備了幾樣小食,周老弟先填填肚子。」

周時臣笑道:「又有我最愛的鹹水粑,知我者莫過於黃先生也。」

黃雲霄道:「我還專門為你準備了一盤橡子豆腐。你剛從牢里出來,體內積了不少鬱氣,先吃幾塊橡子豆腐,敗敗火氣。」

橡子是黃粒板樹、櫧樹等樹木果實的統稱,霜降成熟,脫殼落在地上。村婦或孩童結伴上山採集後,將其晒乾去殼,取內中白色果實,用山泉水反覆浸漂,以除苦澀味。漂洗好後,再用石磨磨細成漿,燃大火煮熟,放在木桶或木盆內冷卻,便凝結成為豆腐。食用時,往往切塊涼拌,佐以各種調味品煎煮,吃起來軟糯滑口,還帶著一股獨特的清香。

雖不算什麼金貴食物,只有窮人家才會製作,但這橡子豆腐有清熱解毒、解積化淤、止瀉降壓之特效。黃雲霄曾中奇毒,渾身發熱,體溫多日不下,求醫不成,偏偏幾盤橡子豆腐就給治好了。

周時臣遵命吃了幾塊橡子豆腐,這才起身深深作了一揖,道:「黃先生於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

黃雲霄忙扶住他,嘆道:「別說你我兩家世交,理該如此。更有一層,周老弟而今所遭之厄,有一多半要歸咎於我。」

周時臣很是不解,問道:「這話從何談起?」

黃雲霄道:「我若說出實情,周老弟不會怪我吧?」

周時臣道:「當然不會。以黃先生之深謀遠慮,做事必有緣由。既有緣由,又何怪之有?」

黃雲霄苦笑道:「好一個深謀遠慮。我也不知道這詞從周老弟口中出來,是褒還是貶。好吧,事情就是因為這深謀遠慮而起。」

原來黃雲霄暗中愛慕陳窯窯主之妻江若蘭已久,一直想要將她弄到手。然江若蘭甚守婦道,從不輕易出門。她住在陳窯中,作坊亦是人來人往,工匠甚多,黃雲霄根本就沒有勾搭的機會。他見陳仲美身邊明明有個大美人,卻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從來都是愛理不理,愈發不平,便乾脆找到陳氏,開誠布公地說想得到他的妻子,條件任憑對方開,金銀財寶、美宅良田,無所不可。

陳仲美開始極為憤怒,臉漲得通紅,但他喝完一壺酒後,忽然冷靜了下來,提出了條件:他不要錢財,只要周窯秘技。如果黃雲霄承諾為他拿到周時臣的手寫秘技,他就將妻子雙手奉上。

黃雲霄先是一愣,隨即滿口應允。陳仲美亦立即做出安排,變工節當日,命妻子江若蘭前去徽記綢緞鋪與黃雲霄幽會。至於江氏後來為船戶石戶所殺,則是意外。

周時臣聽了經過,不免驚愕異常。關於以《黃甲圖》交換《周氏瓷談》一案,他暗地裡懷疑過許多人,如崔窯窯主崔無忌,小南窯窯主余茂盛,甚至還有吳窯大公子吳青峰,唯獨沒有想到過陳窯窯主陳仲美,因為陳仲美和壺公窯窯主吳為一樣,都是絕計做不出這類事之人。

更令周氏意外的是,原來秘技也只是情色交換的籌碼,那看起來老謀深算的賈某,不過是個執行者,其背後的主使竟是徽幫會首黃雲霄。

黃雲霄又道:「其實我很高興陳仲美提了那樣一個條件,因為在旁人看來,要得到你周窯秘技很難。但在我而言,卻是輕而易舉。」

周時臣道:「因為你知道了吳祥瑞的真實身份。」

黃雲霄點點頭,道:「我負責東洋貿易的手下就有東洋人,我自己也到過幾次東洋,對東洋人的舉止言談非常熟悉,但這並不表示我一眼就能認出吳祥瑞是東洋人來。而是吳祥瑞家人正四處找他,甚至託付了我手下。我手下輾轉尋到福建,得知吳祥瑞又來了景德鎮。消息傳到我這裡,我登時記起壺公推薦過一個叫吳祥瑞的福建人到周窯,再到周窯一看,便知道吳祥瑞決計是東洋人了。我沒有立即揭穿他,因為我知道也許將來我會利用到這一點。」

頓了頓,又長嘆道:「雖然我並沒有真正得到江若蘭,但她究竟是因為我而死,我必須得對陳仲美履行諾言,所以我繼續派人敦促吳祥瑞下手。」

周時臣道:「黃先生如何會知道樹癭壺在我手裡?」

黃雲霄道:「原先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樹癭壺在吳明官手中。他過世後,饒州推官吳正志輾轉託了朋友來找我,想請我出面居中說情,以大價錢買下那隻樹癭壺。我礙不過朋友情面,便親自去問了李新喜。李新喜始終只是推託,說不方便出售,甚至不願意拿出來給我看。後來我派人打聽,才知道李新喜將樹癭壺交給了你周老弟。我料想她委託了你照貓畫虎,另行仿製供春壺,便不好再多干涉,以別的理由回絕了吳正志。」

周時臣最擅長仿製古器,亦是制贗大家。黃雲霄不知李新喜的真正用意,只以為對方出於某種考慮,特別委託周時臣偽造一隻樹癭壺贗品,便想此壺獨一無二,價值連城,又是李新喜之物,必能令周時臣就範。因為以周時臣之為人,偷取他本人的奇珍異品,根本不足以令他拿出畢生心血來交換。

周時臣道:「黃先生為何不令吳祥瑞直接盜取秘技,還要輾轉盜取樹癭壺呢?」

黃雲霄道:「你周老弟以制瓷為生,秘技是根本,必然收藏在妥當之處。而樹癭壺雖然也是珍貴之物,但你既然在仿製贗品,必然要拿出來時時比照,吳祥瑞機會不就多多了嗎?」

周時臣「嘿嘿」兩聲,道:「黃先生果然考慮得周全,當得起『深謀遠慮』四個字。」

黃雲霄道:「但吳祥瑞能隨機應變,拿到《黃甲圖》,也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周時臣道:「當日你手下賈某守在望江樓,拿到《周氏瓷談》後,便直接交給陳仲美,對不對?我在雅間遇到他,竟絲毫沒有懷疑到他身上。」

黃雲霄道:「嗯,陳仲美人稱陳三獃子,是個老實駝子,我一再交代過他,不可在你面前露出半點口風,看來他勉強做到了。這件事,我知道我做得不大光彩,好在你周老弟為人豁達,並沒有太在意,事後也沒有過多追究,這件事就算就此了結。」

周時臣道:「了結了嗎?既然了結,為何還會泄露吳祥瑞的東洋人身份?」

黃雲霄面色陡然嚴肅起來,道:「這正是我今日找周老弟來的原因。」

忽聽到門外有些微動靜,便向黃丹陽使個眼色。黃丹陽會意,悄然走到門邊,驀然拉開門板,卻是幾個孩子在玩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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