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絕妙功夫

中國畫從來都不像實物,蓋因中國書畫同源,繪畫同書法一樣,隨意揮灑,披露胸懷。山水圖的重點並不在於如何與真實山水相近,而在於表現對象的氣韻,以及畫者自身的審美情思,一望而知其為畫。故在繪畫上,中國畫重神韻,西洋畫重形似。

匣缽由來格不同,一般層疊著砂工。

更多平匣排清器,遙望饅頭正出籠 。

匣缽燒皴破不妨,倩他薄篾盡箍藏。

一經紅火同鑌鐵,格物誰能理共詳 。

——龔鉽《陶歌》

周時臣大喝一聲後,有人期期艾艾走了出來,卻是其新收的弟子吳祥瑞。

周時臣大為意外,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吳祥瑞訕訕答道:「我擔心師傅中了奸人毒計,所以偷偷跟了出來。」

周時臣大怒,斥道:「胡鬧,一定是對方看到你躲在樹後,以為是我暗中伏下了幫手,才遲遲沒有出現。你快些回去,別耽誤我大事。」

吳祥瑞囁嚅道:「可是……」

周時臣道:「你才剛剛拜我為師,便要違抗師命嗎?」吳祥瑞道:「不敢。」只得轉身去了。

周時臣又等了兩刻,仍然不見人影,忽然心念一動,暗道:「這人必是知道《黃甲圖》是操家之物,我勢必取回,所以才敢任意要挾我。但他也該知道這幾日我因為查案跟巡檢司走得極近,他怎麼能確保我一定不會報官或是暗中埋伏人手伏擊他呢?嗯,之所以選擇西塔為交易地點,一定是有緣由的。」

轉頭凝視西面酒樓燈火片刻,便徑直往望江樓而來。

望江樓做中午到夜間生意。雖已過子夜,但酒樓仍滯留有不少酒客,多是外地行商。周時臣剛一進門,便有個小廝模樣的年輕男子湊上來問道:「你是周時臣周公子嗎?」

周時臣道:「你是誰?」

小廝道:「小的是中間人。那人要的東西,周公子帶來了嗎?」

周時臣點點頭,取出布包,問道:「那人人在哪裡?」

小廝道:「給我。」見周時臣不肯鬆手,便道:「這是那人的條件之一,先驗貨,後交圖。」

周時臣不悅地道:「我周時臣說過的話,哪有不作數的?」

小廝賠笑道:「小的只是中間人而已。那人正在暗處盯著呢,公子再拖延片刻,這樁交易怕是就要黃了。」

周時臣心道:「這人約我與西塔交易,他自己卻躲在望江樓附近,還弄了個中間人出來,如此心計,必是有圖帶在身上,怕我帶了幫手,捉他個現行。」既能確定對方誠心交易,便放了手。

小廝拿到布包,笑道:「勞煩周公子等在這裡,不要亂動。」

他不往外走,居然一溜煙穿過大堂、往樓上雅間去了。

周時臣等了好大一會兒,始終不見人下來,不免著急。正好夥計上菜經過看到他,叫道:「周公子,你果然來了。」

周時臣道:「你知道我今晚會來這裡?」

夥計道:「嗯。有人留了東西給你,是個捲軸。」

周時臣忙問道:「什麼人留下的?」

夥計道:「不知道。有人直接放在了櫃檯後面,下面壓著張條子。小的不識字,掌柜又不在,還特地請了賬房來讀,說是給周公子的,還說你半夜會自己來取。」

周時臣忙搶到櫃檯後,果見檯面上有一幅捲軸,一邊紙條上寫著:「周時臣午夜後來取。」筆跡與之前兩封信一樣。展開捲軸一看,正是那幅失竊的《黃甲圖》,一時百感交集。

夥計笑著問道:「這是周公子的東西嗎?」

周時臣道:「是,是,多謝小哥。」又問道,「樓上雅間有人嗎?」夥計道:「有三個雅間有人。」

周時臣道:「都是些什麼人?」夥計愣了一愣,答道:「什麼人都有。」

周時臣道:「可否容我上樓看看?」夥計道:「當然可以。」

周時臣遂上樓來,逐一查看。第一個雅間是幫福建商人,正要去往九江,途經浮梁。第二個雅間是廣東來的商人,也是北上路過這裡。兩間中均沒有適才從他手中取走布包的小廝。再來看第三間,只坐著一個人,正埋頭飲酒,即徽窯窯主陳仲美。

周時臣又將剩下雅間找遍,還是沒有見到小廝,便就此作罷,來到陳仲美處,敲了敲門棱,叫道:「陳匠師,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飲酒?」

陳仲美道:「咦,周公子,你來了?快進來坐。來,一起喝一杯。這可是上好的九江陳年封缸酒,來,喝一杯。」

九江陳年封缸酒 自古有名,以紅泥小火爐溫過後,熱飲風味最佳。白居易任江州司馬時,最愛當地這種酒,曾作《問劉十九》詩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周時臣料想陳仲美是因為妻子慘死,才在這裡借酒消愁,也不坐下,只上前奪下陳氏手中酒杯,勸道:「陳匠師,夜色已深,我送你回去。」

陳仲美道:「不,不想回去。周公子,你坐,我正好有事想問你。」

周時臣道:「什麼?」

陳仲美道:「聽說是周窯燒出了『青花見五色』,對吧?你那窯都用了多少松柴?怎麼,不肯說?也是,我是徽幫,你是雜幫,咱們是同行冤家。」

周時臣忙道:「不,不是不能說。我是看陳匠師你醉得厲害。」陳仲美道:「我沒醉,你說,快說。」

周時臣無奈,便大致說了當日火窯情形,又道:「那一窯把樁師傅是吳窯楊采,陳匠師想知道更詳盡的窯火情況,可以等楊師傅從南昌省親回來後,直接問他。」

陳仲美似是清醒了許多,問道:「那麼那一窯燒了多少件瓷器?匣缽位置又是如何擺放?」

同一火窯,不同位置,溫度不同,甚至同一位置,高度不同,溫度也大有差別,能燒制不同類型的瓷器。因而瓷坯裝匣後入窯,如何擺放也是一門學問,行話叫作「滿窯」。靠近窯門十二排匣缽位置的左右,叫作「拉前」,火力最高,主要裝燒質量最好的瓷器。但這一位置最上、最下兩層匣缽火力較差,可以燒一些質量差些的瓷器。十二排以後,叫做拉後,這些位置火力較低,專裝大件、灰可器 等。

周時臣大致說了瓷器類型及匣缽壘放位置。陳仲美又追問了一些裝窯細節,這才嘆道:「周公子果然是個大行家,我真該早點去學學你是如何滿窯的。」

周時臣道:「隨時歡迎陳匠師來周窯指點。來,我送你回去。」攙陳仲美下樓,替他結了酒賬,又扶他出來。好在陳窯也位於鎮西,離望江樓不遠。到了陳窯門口,自有陳氏弟子迎出來,將半醉不醉的陳仲美架了進去。

周時臣這才掉頭,連夜趕來操家。操驥本已睡下,聽說周時臣來歸還《黃甲圖》,狂喜之下,一跳而起,連鞋子都沒穿好便沖了出來。

周時臣道:「畫在這裡,原物奉還。」

操驥展開一看,果然是徐渭原圖,忙問道:「周兄是如何找回來的?」

周時臣不願意提以物易物一事,免得對方起內疚之心,便道:「這個說來話長,我也乏了,回頭得閑再說。」

將畫送回操家後,周時臣心裡放下一塊大石頭。回來周窯時,卻見秢稠和吳祥瑞還等在大門口,心中頗為感動,道:「這麼晚了,快些進去睡覺。」

吳祥瑞問道:「師傅拿到畫了嗎?」

周時臣道:「拿到了,而且已經歸還給操家了。」

吳祥瑞長吁一口氣,道:「那就好。」

周時臣道:「從明日起,若是有人來周窯打聽燒出『青花見五色』那一窯的情狀,便記下他的名字,速速來報我。」

吳祥瑞道:「是。」這才去睡了。

進來內室,秢稠才問道:「賊人到底是誰?」

周時臣道:「沒見到人,對方計策十分高明。」大致說了經過。

秢稠道:「奇怪,賊人既然指名約在西塔,如何斷定公子能想到其實約的是望江樓?」

周時臣道:「我也是過了約定時間後好久才想明白的。」

秢稠道:「可賊人事先已經將畫放在了櫃檯,無論公子交不交出秘技,還是一樣能拿到畫,不是嗎?」

周時臣道:「他派了中間人在望江樓門前攔住我,大概就是因為這個。這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不但聰明,而且膽大。好在他看起來只是想要我周窯的秘技,並沒有惡意。」

秢稠訝然道:「這人如此卑鄙無恥,還叫沒有惡意?」

周時臣笑道:「你不懂,這人使出如此手段,只為得到周氏秘技,堪可稱為我的知己。」

秢稠搖頭道:「公子一定是氣糊塗了,說話顛三倒四。睡吧,我也困了,有話明日再說。」

因為心情相對輕鬆,這一覺竟睡到次日正午。周時臣起床後,剛出後堂,便聽到前面亂鬨哄一片,又見後院大門緊閉,忙招手叫過老僕,問道:「前院出了什麼事?」

老僕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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