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前事夢影

望江樓位於景德鎮西面昌江邊,西臨昌江,東望西塔,是浮梁第一名酒樓。樓前有楹聯曰:「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上聯以樓名打頭,下聯則是一口井名,又暗合樓主江印月的名字,極為風雅。

白釉青花一火成,花從釉里透分明。

可參造化先天妙,無極由來太極生 。

畫坯罩釉事完全,干定仍車碗弦。

蓋線交他圖記手,總題宣德大明年 。

——龔鉽《陶歌》

周時臣聽到樊高莫名失蹤一案突然出現了轉機,大喜過望,忙問道:「不知娘子可否將樊高那封信取出來一觀?」

李新喜曾委託周時臣調查亡夫之死真相,還以為他再次登門是來歸還供春壺的,卻見對方半句不提前事,反而對廣東商人樊高追問個不停,不由得滿腹狐疑,道:「我可以先問這到底是何緣故嗎?」

何尋忙道:「當然可以,是我失禮在先,應該先說明緣由的。」大致說了經過。

李新喜聽了瓷庄骷髏、鄱陽遇盜等事後,倒也沒有十分驚訝,這大概與她沉穩的性格有關。她又凝神回憶了半晌,才道:「看來先夫的預感是對的,樊公果然出了事。」

周時臣問道:「吳公當年何出此言?」

李新喜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嘆了口氣,解釋道:「十年前,我新嫁入吳家不久,夫君的許多事我都不知道。但我記得樊高,是因為夫君專門提過他的怪異。」

十年前的春天,時間大概在都窯崔國懋死後三四天,吳明官正與新婚妻子李新喜在後堂閑談,僕人忽進來稟報說廣東大商人樊高來了,說有急事要見吳明官。吳明官聞言很是驚訝,因為以往樊高來景德鎮採購瓷器,時間都在下半年。一時也不及多想,便出來會見老友。

據吳明官後來告訴李新喜,二人見面後,樊高並無喜悅之色,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吳明官知道對方與崔國懋亦是至交好友,以為樊高是在為崔氏過世而難過,便著意安慰了一番。

樊高這才略展眉頭,笑問道:「我適才在外面見到牆上貼有『囍』字,可是府上有什麼喜事?」

吳明官忙告道:「是我娶了新夫人。」忙欲叫人請李新喜出來相見。

樊高不知如何臉色大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重重拍在桌上,就此起身離去。吳明官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得罪了老友,追出去一再叫喊,樊高卻再也沒有回頭。那之後,吳窯上下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之後,吳明官對李新喜提及此事,道:「樊公是聽到我介紹娘子身世來歷後忽然變臉的,莫非你李家跟他有仇?」

李新喜道:「我李氏世為浮梁書香門第,如何能跟廣東商人扯上干係?」她後來還特意回娘家問過,家眷並無一人認識樊高或是姓樊的人。

吳明官遂道:「罷了,應該是跟娘子無關。樊公應該是另有心事,不然他不會那樣子。」

話雖就此,仍然頗為樊高擔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才慢慢不再提這個人。至於後來樊高再也沒有來過景德鎮,也以為是因為崔國懋過世的緣故。

周時臣聽了經過,忙問道:「娘子可有看過樊高留下的那封信?信上說了些什麼?」

李新喜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聽亡夫提及樊公留了一封信,但信由他收了起來,我從來沒有看過。」

剛剛柳暗花明,卻又山重水複,不免令人灰心失望。不料李新喜又道:「不過我後來整理亡夫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封信,不知道是不是樊公留下的那封信。」

周時臣道:「信上沒有寫明嗎?」

李新喜道:「二位請稍候,我去內室取信出來,二位一看便知。」

過了一會兒,李新喜帶著一封信出來。大概因為年代久遠,泛黃得厲害,皺巴巴地發皴。信皮和信紙疊放在一起,信皮上只有一長道墨跡。展開信紙一看,除了濃濃淡淡的墨團外,看不出絲毫字樣。

何尋愕然道:「這……這是原信嗎?我是說,樊高留下信時便是這樣嗎?」

李新喜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樊高留下的那封信,但亡夫一直將它收藏在錢箱的夾層中,且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亡夫一定覺得這封信十分重要,才會如此。」

周時臣道:「這一定就是都窯崔國懋病危中寫給樊高的那封信。」

何尋道:「周公子如何能知道?」

周時臣道:「雖然崔無忌不知道這件事,但崔國懋一定寫了信給樊高,不然他不會老遠趕來景德鎮。樊高收信後即動身出發,除了想與崔國懋見上最後一面外,崔國懋多半還在信中提了什麼重要事情,也許這件事重要到連兒子崔無忌都不能告訴的地步。如此,才能解釋後來樊高一系列怪異的舉動。譬如他人到景德鎮後,崔國懋已經過世,他卻不到老友靈前祭拜,反而躲在瓷庄長吁短嘆,心事重重。」

何尋揣度道:「難不成是崔無忌欲奪都幫會首之位,不惜對親生父親下毒暗害?崔國懋發現了端倪,身邊又無人可以相信,只好寫信給遠在廣東的樊高,請好友出馬救助。」見周時臣正以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忙解釋道:「我家鄉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

周時臣道:「姑且不論崔無忌人品如何,但崔國懋是崔窯的招牌,也是景德鎮的招牌,崔無忌人又不傻,為什麼要做這種損人損己的事?」

何尋道:「我也是學周公子,推測出最合理的解釋。」

周時臣道:「再說那封信,既然崔國懋提及了連兒子都沒有告知的重大事宜,樊高必然將其放在身上,路途中時不時拿出來揣摩一番。但後來其座船不幸在鄱陽湖遇到湖盜,他為求生,不得已跳水……」

何尋這才恍然大悟,道:「信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浸泡了水,字跡全成了墨跡。」

如此,便能肯定吳明官鄭重收藏的這封什麼都看不出來的信,一定是當年崔國懋病危時寫給樊高的那封信了。

李新喜沉吟道:「也許樊公當日來到吳窯,就是為了跟亡夫商議崔公信上提及之事。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亡夫觸怒了他,竟導致他拂袖而去。」

何尋道:「會不會是信中提及的事跟尊夫有關,所以樊高才會憤然留下這封信?」

李新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信雖然被樊高留下,但彼時已為湖水泡透,什麼都沒留下,吳明官亦不知道信中內容。而世上知道信內容的二人,崔國懋已死,樊高失蹤,其人極可能也已經遇害。信雖然還在,卻等同於沒有,再無人知曉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既然吳明官將信如此珍藏,連李新喜都不知道藏處,想必一定了解到什麼相關之事,只是未告訴妻子而已。

何尋道:「娘子可否將這封信暫時借給巡檢司?或許終究能發現端倪,為骷髏案提供一些線索。」

李新喜道:「當然可以。」將信用自己手帕包了,遞給何尋。

何尋又向周時臣使個眼色,周時臣遂道:「而今鎮上風波不斷,除了江若蘭被殺,因找尋其首級挖出了瓷庄骷髏外,瓷庄附近的王五也在昨夜被人殺害。這一陣子鎮上不平靜,娘子千萬要小心。」

李新喜果然接話道:「傳聞王五燒出了『青花見五色』,他的遇害大概跟此不無干係吧。可惜,本可大放光彩、獨領風騷的絕技,竟因歹人貪念而就此湮沒。」

周時臣見其惋惜之情溢於言表,便不再追問徽幫是否涉入王五一案,只起身道:「我與何巡捕今日來,只為廣東商人樊高失蹤一案,既然已經得到線索,就此告辭了。多謝娘子見告。」

李新喜點點頭,起身送客,到門檻時,忽然低聲叫道:「周公子,請留步,我還有幾句話單獨對你說。」

何尋聞言,便先出了內堂。

周時臣道:「昨日是我和娘子約定的一年之期,我一早來送還供春壺,娘子不肯相見,那陶壺現下還在我那裡,終究還是要歸還原主。」

李新喜道:「那隻陶壺已歸周公子所有,不必再提。」

周時臣道:「但供春壺不是凡品,我未能完成娘子託付,受之有愧。」

李新喜道:「周公子已經儘力。既然你沒有查到線索,就表明亡夫之死並無可疑之處,我心由此釋然。周公子解了我的心結,該心安理得地收下陶壺才是。不過我今日叫住周公子,不是為這件事,而是我對亡夫之死又起了疑心。」

周時臣知道對方出身本地望族,絕不是胡攪蠻纏的婦人,忙問道:「娘子可是又想到了什麼?」

李新喜道:「亡夫過世前連續數日,每夜都躲在內室倒騰錢箱,見我進去,便立即將箱子蓋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當時我以為他在暗中清點金銀珠寶,不想讓我知道,所以也就沒多過問。後來清理遺物時,雖發現了錢箱夾層中的信,卻因為不知信件的來歷,也只是空留下疑問,日子久了,也就忘記了。直到今日周公子與何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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