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戴維站在病曆室柜子的旁邊,低頭注視著克萊德·斯萊德的材料,他在研究所大概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臨時替代耶爾來查閱一下,他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當然他沒有提及埃德。在回家的路上,他收到了病曆室的通知,告訴他克萊德的檔案已到了。

他再次返回,而那位職員正在全神貫注地盯著收音機收聽「追逃遊戲」節目。戴維打斷了他聚精會神的收聽,他對少得可憐的檔案材料瞥了一眼,說:「嘿!這裡沒有多少內容。」

戴維將檔案輕輕地翻開,眼前出現了一張單獨的紙,紙的上部寫著:由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康諾利博士主持研究,1973年87113號接收。

一絲興奮從戴維心頭掠過,這是一種準確診斷了疑難病症才有的心情。

8月13日,是南希受到襲擊的日子。克萊德被作為研究對象整整28年的日子。那時候他只有十歲。這次研究就是克萊德害怕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及其代表達什的根源。也許這個日期就在潛意識中促使了克萊德攻擊事件的發生。心理學家指出了這種現象的發生是具有一定周期性的——在他們熱愛的人的忌日到來時,他們的心情會進入壓抑狀態,受到傷害的人在他們最初受到傷害的周年到來時,他們的不安情緒就會增強。

康諾利博士是這項研究的領銜研究員,他是世界著名的心理學家。也是戴維父母親的好朋友,但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慢慢變得與人難以相處。他大約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戴維低頭掃視著檔案。另一張紙記錄著克萊德在73年9月份仍在忍受呼吸性傳染病的折磨。這份病曆室檔案的存在,就成為他反對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的理由。

戴維拿起了電話,打到了達什的辦公室。儘管那個職員似乎仍聚精會神地看著球賽,他還是向前走了幾步,離開櫃檯,壓低聲音說:「嗨!達什,我問你,你的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的檔案,你是不是查過?」

「儘管我有較好的判斷力,但在這兩個名字下什麼材料也沒有。」

「我發現了一份關於克萊德·斯萊德的檔案,這份檔案顯示他在73年8月成了一個在康諾利領導下的神經精神病學研究的對象。」

「那可就奇怪了,關於斯萊德什麼資料也沒有呀——我已經徹底地查過了,請稍等,我現在上網查查。」一陣敲擊鍵盤的聲音之後,他又說,「在8月份沒有任何關於康諾利這個方面研究的信息,什麼也沒有。」

「那為什麼文檔會丟失了呢?」

「我不清楚,也許是保密吧,或者康諾利可能在家裡保存他的文檔,他確實有各種資金來源。」

「但在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至少應有副本呀!」

「是的,這個也應該在他們的學術期刊上刊登過,但是什麼也沒有。」

「好的,謝謝你的幫忙。」戴維掛了電話。事情有點不對勁,這種煩人的感覺使他的熱情有所減退。

路還是戴維孩提時代記憶中的樣子,一條細長的小徑曲曲彎彎地穿過花園通往前門,然而花園本身幾乎都認不出來了。花園裡到處都是長得十分茂盛的雜草,被熱氣炙烤成黃褐色的金盞草垂成鬆散的一串。

戴維已經有二十五年沒有去過康諾利的家了。他回憶起那深色的皮革傢具、厚厚的地毯和暖氣管道到處瀰漫著的舒適溫馨的感覺。他敲了門,一個遙遠而悅耳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要請稍等一會兒!」

康諾利太太的估計十分準確,她花了兩分鐘才走到門口。她注視著戴維,手裡還抓著一張已經撕成碎片的紙。她年老體弱,身上穿著一件厚厚的飾有花卉的睡衣,她手上的皮膚鬆弛,滿是皺紋。

「什麼事?」

「您好!我是戴維,是珍妮特·施皮爾的兒子。」

戴維遲遲才意識到他忽略提及他的父親了。

「我的天啊!」老人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的手用碎紙在空中畫了一個弧線。

「戴維,上帝知道我有多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你長得多英俊啊!」她立即伸出手虔誠地在白色外套前比畫著。

「很高興見到您,康諾利太太。」

「我記得你過去喜歡穿著你媽媽的白色外套,到處亂跑,那外套當時都齊到你的膝蓋了。」那淡淡的略帶沮喪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

「我聽到你母親的消息十分難過。」

「謝謝您的關心,我也代表我父親謝謝您。」

「哦,天啦!」康諾利太太說,「哦,天啦!」

「我為你丈夫感到悲傷,他去世以後,我們沒有怎麼交談過,康諾利博士是位著名的心理學家。」

她顫巍巍地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帕金森病的緣故,說:「是的。」

她後退了幾步,拉開了門。

「請進,已經很久沒人到我這兒來了,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我……我其實是想了解一下您丈夫是否保留了一些原始的文檔或記錄什麼的。」

她臉上立即充滿了失望,這讓戴維恨不得殺了自己。

「噢,當然啦,你是為了工作,你一定非常忙。」

她轉身拖著腳步,緩緩地走回有霉味的內室,顫抖的手扶著柜子和椅背,以保持自己的平衡。

「我的亡夫過去保存著他所有的文檔記錄,這些材料都在他的書房裡,每次在學術上的進展都是按日期、顏色、尺寸、順序整理好的。他十分完好地保存著這些材料,但我想他不會介意讓珍妮特·施皮爾的兒子看一下的。」她說,抬起胳膊格格地笑了。

戴維又似乎記起當年康諾利太太的模樣。他攙扶著她的胳膊,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後。穿過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她停在門前。

「你最好自己把門打開,門十分緊,我想我再沒那麼大力氣去開了。」

戴維發現自己不得不側身用他那並不厚實的肩使勁才將門頂開。康諾利博士的辦公室里一切如故:一張氣派的辦公桌,皮沙發和一面牆的書櫃裡面排放著整齊的醫學期刊。但每件東西上面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戴維記憶中淡淡的煙味。

康諾利太太在門口停了停,之後戴維進了房間。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進這個房間了。」她搖著頭說,苦笑了一下,彷彿要擺脫那些憂思,「親愛的,慢慢看吧,我要回卧室看電視去了。」

戴維目送老人在昏暗的走廊安全地離開,這才關上門,仔細打量起這個房間。康諾利博士將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戴維輕而易舉地就從柜子里找到了有關的檔案,恐懼的後遺症——1973年。

他從中隨意抽出了兩份檔案放在桌子上,從皮封面的臨時記錄本上升騰起的灰塵飛旋著,久久不能穩定。文檔的開頭是摘要。標題是《恐懼的後遺症——悲傷,憂慮,憤怒》。

引起恐懼通常是因為受到一些刺激,包括但不限於以下因素:噪音;燈光忽明忽暗;意想不到的突然移動;突如其來的東西;高度;陌生人;熟人換了一種奇怪的裝束;陌生的東西或地方;有威脅的野獸;黑暗。通常以上任意兩項或是多項同時出現,就會使人感到十分恐懼(例如,身處黑暗之中,而惡狗的叫聲由遠及近快速地向你逼近)。面臨恐懼時,小孩子通常有三種明顯的、可推斷的反應:他們一動也不動,嚇呆了;他們遠離那種東西(如蛇,大聲吵鬧,炫目的燈光);他們靠近另一個客體(媽媽的身體)。

二十七個從六歲到十歲的男孩子自領養家庭、孤兒院、少管所中挑選出來。每一個孩子都離開他們的「家」六周時間,經歷了十二個階段連續性的激發恐懼心理的實驗。一天四個實驗,一周七天,強度還在不斷增加。每個實驗者在六周的時間裡一起住在像營房一樣的房間里,以便徹底研究恐懼心理的蔓延作用。所有的嘗試都局限在一個受到控制的環境中。

戴維產生十分厭惡的感覺,他停了下來。揉了揉眼中的灰。康諾利之所以選擇這些沒有父母的兒童,是因為這樣就不會有孩子的父母去控告他了。沒人會注意到因為實驗的原因使這些孩子發生的變化及異常的依戀行為。進一步講,沒人會指責這項研究是不科學的。並沒有一家監督機構檢查——康諾利選擇的這些孩子感情可能已經十分脆弱,實驗還未起步就已帶有傾向性。

在戴維的記憶中,康諾利博士有著一雙友善的眼睛,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白鬍子,戴維很難將他與這項實驗操縱者聯繫起來。但戴維的母親曾告訴過他警示性的故事,康諾利博士在他患舌癌的最後幾年,因為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變得自暴自棄,因而名譽大損。他在家中隱居休養,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里,同行也只能從他發表在心理學學術期刊上攻擊其他更有名的同行的文章中獲得他的音訊。

戴維記起,母親曾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和別人接觸。現在戴維終於明白這是為什麼了。進行這項研究正是他母親擔任領導的時候——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允許他們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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