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戴維向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走去,出了電梯來到六樓。他按了鎖著的白色門上的門鈴。一會兒,大門就打開了,達什站在那裡,抱著雙臂放在寬闊的胸前,「病房裡有一些關於你的行為的流言蜚語。你找我就為了這件事?」

「警察來過這裡嗎?」

「來過,讓我來處理達維拉這件事。自然,當我不讓他們介入這件事時,他們很生氣。你知道,我們是不能透露病人的姓名的。」達什望了戴維一眼,似乎想確定他已經明白這一暗示了。

「我需要你的幫助,達什。」

「我下班了。我去參加體育訓練哩。」

「這也重要。」

達什嘆了一口氣,發出深深的咕嚕聲,「你在尋找一個有六指畸形症的病人?兩隻手都是這樣嗎?」

「我需要和他談一談。」戴維說。

「你怎麼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戴維嘆了口氣說:「達什,你知道他們說什麼來著?」

達什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笑出來,問:「說什麼了?」

「內科醫生一切都知道,但是什麼也不幹了;外科醫生一切都不知道,但是什麼都干;而精神科醫生一切都不知道,什麼也不幹。」

達什低沉的笑聲使得整個冷清的走廊都有了回聲。

「我要你在這兒干點事,」戴維說,「如果有人會尊重病人的秘密,那就是我。」

「那次逃離之後,戴維,你看上去像是一個蠢貨。」

「我知道,」戴維溫和地說,「我知道。」他耐心地等待他的最後決定。

「不要讓我在這一點上後悔。」達什終於說。他轉身走進病房,示意戴維跟在後面。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走到一個罩著加厚玻璃的接待處。在他們左邊的玻璃後面,病人們正聚集在娛樂活動的場地上。

達什指引著戴維經過接待處,到另一個有鎖的走廊,走廊兩邊是隔離房間。這些隔離的房間通常都開著燈,所以醫護人員可以通過門上活動的推拉窗觀察被隔離的病人。

達什停留在門外,用手指關節輕輕地敲了一下門。

「需要找我就招呼一聲,我在這兒等著。」他對戴維說。他走了一小段路來到走廊,靠在牆上。

戴維抓住門上的旋鈕,拉開了一個小窗。這個房間大小不超過十米長八米寬,周圍全是白色。一個精瘦結實的人沿著遠處一堵牆踱步。他停住了,隨著小窗拉開的響聲,他的頭猛地向上一抬,他的五官震顫著。他很快地、靈巧地用手捋了一下頭髮。

戴維走進來了,小心翼翼地隨手關上了門。白牆反射房頂上的燈光,十分刺眼。戴維雙手抱在胸前,讓那個人清楚地看見他的雙手,並且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施皮爾醫生,我在急救室工作。」

「我是迪安·洛格雷恩,」這個人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長了六個指頭的手,戴維謹慎地握了一下,「我的朋友們喊我『老鼠』,與我交惡的人也這樣喊我。」

他的長袍上印著一些雪花,就像伊麗莎白臨終的那天穿的那樣。戴維覺得這一相似的地方使他不安。

「老鼠」的衣服在兩個奶頭的相應部位有一塊25美分硬幣大小的分泌物。這是某種精神病藥物副作用產生的結果。

「我順便來調查幾個月前你對達維拉的投訴。」

「這麼說,你相信那個傢伙來這兒對我進行可怕的騷擾了。我叫他走開,但是他仍然站著不動,繼續問我的葯就像問別人的那樣,他似乎為在那兒而害怕,真正害怕,而且氣憤。」

「這是在哪兒發生的?」

「外面,在娛樂室里。工藝品。我們當時在做工藝品。我們都像冰棍似的人。你做過那些東西嗎?」

「做過,」戴維說,「雖然我並不是個做手藝人的材料。」

「老鼠」把頭往後一仰,笑了起來,不停地笑著。最後,戴維打斷了他並問道:「你能記得跟他談話的具體內容嗎?」

「他見我早晨吃藥,就過來問我吃這些葯幹什麼。我對他說我是個癲狂者,有點瘋,但癥狀在慢慢減弱,因此我變得沮喪起來,有時候是這樣。只是有時候是這樣,都知道我變得很激動,藥品讓我變得激動,或是急切,或是有暴力傾向。」他咧著嘴笑了,接著說,「不要擔心,現在我絕不會有暴力傾向的。」

「我並不擔心,」戴維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話,請告訴我你在接受什麼治療?」

「老鼠」向著角落吐了口痰,「你身上有沒有帶跳跳糖?」

「我恐怕沒有。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戴維慢慢地重複問道,「你現在在接受什麼治療?」

「我不介意,一點也不。一點也不。那也是他經常問我的。我在服用利司培酮、可贊汀和鋰。」

「發生了什麼情況?在你和道格拉斯·達維拉之間出現了什麼情況?」

「他想偷我的藥片。但是我揍了他,我不想讓他偷,我需要那些藥片讓我沉醉,你知道,那些藥片會讓人產生錯覺和幻覺,以及……以及……」

「我能理解那為什麼會那樣使人不安,」戴維說,「他是否說過為什麼他需要你的藥片?」

「老鼠」望著戴維,他那緊閉的眼睛突然閃著明凈的光說:「他說他不想有暴力傾向。」

其實如果克萊德給「老鼠」一個可靠的答案,派生的影響是很有吸引力的:克萊德自己會製藥,想治好他自己的病。劑量過大,他自己中毒了。

「但是我咬了他,」

「老鼠」繼續說,「然後勤雜工們抓住我。不過我並沒有說謊。他想偷我的葯。」

「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你。」

「當然沒有,」

「老鼠」的聲音氣得顫抖起來,「他們對我說我是在妄想。」

「非常感謝您,」戴維說,「你對我一直有極大的幫助。」

他往後退,一直退到門碰到他的肩頭了,然後他伸手到身後去摸門的把手。

「嗨,大夫?」

戴維停了下來,還沒有完全走出門外。他在房間向後靠著。

「老鼠」把他的手術服緊勒在胸前,戴維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女性那樣的乳房,胸部的組織從他薄薄的手術服里凸現出兩個隆起的奶頭。另一個副作用。

「老鼠」解開手術服,帶著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注視著戴維。

「我們服藥以及在我們自身做這些實驗,也在化學組合上做實驗,還要不出問題。我們是有勇氣的。我們樂於做危險的實驗……做危險的實驗……」

戴維對他點了點頭,又沮喪地抬了抬頭,然後關上了門。

他跟著達什回到辦公室。

「肯定地說,克萊德和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之間一定另有隱情,」戴維說,「記得在介紹你的頭銜時,他有多麼激動,後來就發生了與『老鼠』相關的這件事,『老鼠』回報說克萊德似乎對這兒既恐懼又氣憤。」

達什關上辦公室的門,解開襯衫的紐扣,接著換了一件緊身短背心,這幾乎很難遮蓋身體。他從角落裡找到了體操包,又費了些勁才將它提起來說:「我同意這個看法——他可能有某種恐懼症。」

「或許,克萊德在這個醫院工作時目睹過某種情況,」戴維一邊說,一邊隨著達什走出主廳,「某種情況對他造成精神傷害了。」

達什的身體前傾了一下,按到電梯下樓的按鈕。

「這無法解釋他在來這兒工作之前,為什麼要那麼麻煩用一個假名字來隱瞞自己的身份。」當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時,他重新調整肩上背包的帶子。

「今天下午我在檢查病歷。不管怎麼說,你可以檢查一下神經精神病學研究所的記載情況吧?」

在戴維結束值班之前,電梯已經到達一樓了,達什的臉色變得很不平靜了。他們默默地穿過門廊。走進了溫暖的午後的陽光下,他們向小路走去。

「像他這樣的人能有機會康復嗎?」

「戴維,你來這兒準備幹些什麼?讓他重新融入社會嗎?」

「對於他的預測情況怎樣?」

「不好,」達什說,「犯罪問題,戒除毒癮,心理調節能力差。又抹去年少時的病史記錄,就說明有早年發病情況。加上性別歧視,看上去就不妙。」

「我認為他在堅持不讓被拋棄。正如你早些時候說的那樣,他意識到他在保護自己。」

「當然他意識到了,」達什說,「但是還有。用暴力威脅婦女給他一種滿足,這在他生活的其他方面從沒有取消過,似乎有一種成就感,戴維,他用這來消除以前長期低人一等的感覺。他是醜陋的,愚蠢的,極其自私的。他從來不知道控制自己,直到他拿著鹼液將它潑灑出去的時候。」

「因此,也許,如果在他生活中有了幾分控制……」

戴維說:「如果他並沒有感到他總是受到威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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