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戴維把鑰匙扔到大理石台上,關上身後通向車庫的門,嘆了一口氣。他氣壞了,猛地一按開關,燈沒有亮。於是他走進起居室,在黑暗中摸著另一隻開關。

黑暗中一個聲音響起:「別麻煩了。」

戴維一愣神,手中的公文包掉了下來,包上的金屬包角砸在硬木地板上,紙從中飄了出來,撒在他腳的周圍。他盯著黑暗的起居室,最後把目光落在皮椅里黑乎乎的一團影子上。

「為什麼不坐下來,施皮爾?」聲音顯出有教養,非常冷靜。不過可以肯定,不是克萊德,戴維不知道他是該因此鬆一口氣,還是更害怕。

「你要錢?」戴維問。

「為什麼不坐下來?」聲音重複著這一句。一隻胳膊從雜亂的影子里伸出來,指了指椅子對面的沙發。戴維不知不覺地竟然聽從了。他僵硬地坐到沙發上,想盡量在黑暗中認出那張臉,「我注意到你在調查我。」聲音繼續說道。

「瞧,我不知道……」戴維停了一下說,「埃德·平克頓?」

「夠了。」

戴維沉思了一會兒,才理清頭緒。

「你的傷怎麼樣?好了嗎?」

「別想控制我。」埃德說,「你在想我會不會傷害你?答案是『不會的』。」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來找我,施皮爾,我不來看看你嗎?」片刻的沉默之後又說,「你怎麼沒裝警報器?」

「這個街區很安全。」

「你的孩子怎麼樣?」戴維問道,「那個小男孩?」

「你很聰明,施皮爾。我倆都知道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有個小女孩。我通常撤同一個謊。他們很容易追蹤到我。」現在他更精明,與在急診室時不一樣。

「你利用我。」戴維說。

「我利用許多人。」

「但是因為你,我現在處境很危險。所以你欠我的。」

「我可不想從你那兒聽到這句話。你卷進了什麼?在你賓士車的行李箱里死了一個妓女?」

「你一定聽說過韋斯特伍德潑酸液的那傢伙了,他走了進來……」

「所以你覺得你有責任。」埃德插了進來。

「是的,」戴維承認,「我確實是這麼想的。這個傢伙在外面毀婦女的容。」

「你想報復。」又插進來一句,半是陳述半是疑問。

「不,不,上帝啊,不是這樣;我想找到他,捉住他。」

「你為什麼認為我能幫你的忙?」黑暗中埃德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像連珠炮似的。戴維極力想跟上,盡量從他混亂的感情和動機中找出一個明確答案。

「你說你的假釋,還有那本你正在讀的書……你好像對法律以外的事情很熟悉。像你這樣的人,我認識得不多。」

「為什麼不相信警察呢?」

「第一個受害者是警察的妹妹。他們會把那傢伙開膛剖肚的。」

「難道你認為他不該開膛剖肚?」

「我認為他整個兒是一團糟。功能紊亂或是精神分裂,我想應該用鎖把他鎖住,而且讓他接受精神治療。」

「把鹼液潑到婦女臉上,確實夠惡毒的。」

戴維往上坐了坐,聳起肩膀說:「邪惡會以很多種表象出現。或許是很平常的一種。為什麼不可憐可憐他呢?」

「那你想……想幹什麼?」

「我希望找到他,把他送到合適的部門去。」

「怎樣才能辦到?」

「我還沒有想出來,」戴維承認,「但是如果能和他聯繫上,我想我可以說服他。很安全的。他似乎很信任我。」

「你,一個有名望的醫生走進了蠻荒的邊緣,」埃德的手靠向暗影模糊的頭,手臂屈向兩邊,「有時不論做出的決定是對還是不對,都要付出代價。從我乾的這一行就知道了。」

「你是干哪一行的?到底是做什麼的?」

「特別卑鄙的一行,」埃德的手在皮椅扶手上摩擦著,發出沙沙聲,「非常卑劣的行當。」

「為什麼從醫院裡偷走你的病歷?上面又沒有你的真實姓名。」

「施皮爾,我們的身體充滿了各種線索。x射線以及書面記錄都可以毀掉我們。你知道聯邦調查局拿什麼鑒定屍體嗎?你會很驚訝的,他們用補牙齒的填料,用胃裡的纖維。」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我可想不起來你這個小子用過什麼牙齒填補物。」

埃德大笑起來,笑聲刺耳。戴維突然感到一陣輕鬆。

「你能幫我嗎?或指點一下誰能幫助我?」

埃德的影子發出沙沙聲。戴維辨認出埃德身邊桌子上有幾個圓圓的小東西。他馬上想到可能是手榴彈,可他發現自己並不害怕。

「我會和你說的。一點點。而我要確定是不是信任你。如果我確定信任你,也許我樂意對你指出一些方向。但第一條是,要有規矩。我不使用暴力。你看到了我的體格——我不是個打架的人。」

「很好。我也不想用暴力。」戴維說。

「我不想和警察攪在一起,從來也不想。明白嗎?這種事情一旦失控,你會有麻煩的,到那時,我就會消失。」埃德等著戴維表示同意,「現在和我說說那個人。」

「大塊頭,邋遢,大約六英尺一英寸那麼高。」

「這還不行。想當偵探嗎,施皮爾?那就得觀察敏銳。其實你已經注意到其他許多事情了。他鬍子颳得乾淨嗎?手柔軟還是粗糙,乾淨還是骯髒?嚼口香糖嗎?有疤痕嗎?有什麼面部特徵?刺青還是文身?頭髮的長短?鞋子的種類,是工作鞋,便宜的鞋子,時裝鞋,還是帶子母扣的鞋子?鞋子和衣服相配嗎?是設計師設計的衣服嗎?上面有油漆嗎?灰泥還是淤泥?他緊張不緊張?衣服寬鬆還是緊身?戴手錶嗎?戴在左手還是右手?系皮帶嗎?有呼機嗎?有手機嗎?戴戒指嗎?項鏈呢?脫過他的衣服嗎?你把東西都鎖到柜子里嗎?聽起來似乎愚蠢,可警察有時就忘了檢查。他在說些什麼?有什麼特別的話語嗎?」

戴維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思考著。埃德沒有催促他。終於戴維說道:「他說話不連貫,沒有組織。似乎特別激動,尤其是當著精神科醫生面的時候。他不戴戒指和首飾。第一個受害者說他有文身,但是他進來時沒有。粉刺很多,指甲上有麻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左撇子。鞋子,我也記不清了。穿醫院的工作服,很寬鬆,沒有系皮帶。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醫院裡的工作服或許暗示著他認為自己和醫院有些關係。我猜他在醫院裡工作。我不清楚他嚼不嚼口香糖,但是他嘴裡有一股橘子糖的味道,很濃。頭髮很稀,頭油很重。個人衛生很差。」

戴維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環境,他看見埃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是個醫生。要利用這種優勢。再給我多一點。」

戴維雙手合在一起,下巴擱在指尖上。

「讓我想想。他希望燈光昏暗,所以他可能有偏頭痛。,平衡感不太好,走起路來有點拖著步子。可能患有強迫症或妄想症——他重複著一些很拘泥於形式的短語,顯出思維僵化。他說過曾經和蛇一起鎖在暗處,還提起光和噪音。他對女性有病態的依戀,卻又很喜歡懲罰她們,這些都很極端,卻又是有意識的,而且好像他不能很好地領會別人的意圖。」

「這是什麼意思?」

「他把別人沒有惡意的問題當做有惡意,這樣他的攻擊性就被激發出來。比如,我為了檢查他的精神狀況,問他知道不知道現在是幾月份了,他馬上變得充滿敵意,問我是不是認為他是個傻瓜。」

「如果他不理解的話,那的確是一種傷害。」

「很精確,呈現出來的提示——聲音的語調、面部表情、談話的上下文——會讓正常人知道這種詢問沒有敵意,甚至是充滿仁愛的,而他卻認為這是敵對的。這說明他經常發現自己處於敵對的環境里,在那裡他總感到人們對他持有敵意。想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如果你認為人們總是傷害你,攻擊你,你就會變得很有攻擊性。」

「肯定會有的。」埃德的聲音里有一些揶揄。

「他的不安全感和自我保護意識特彆強。他還固執地拒絕任何藥物,這讓我相信他也許就是這樣。他好像既害怕一個人呆著,又希望一個人呆著,表現出強烈的依戀。」

「對誰?」

「對我。」

「好多了,現在我們有一幅側面像了。」

「你打算幫我了?」

「還沒有。首先我要從你那兒得到更多的情況。像指紋、照片,至少一個名字。」

「要這些做什麼?」

「我比警察更有優勢,因為我不必通過合法渠道去查。」

「我可沒有讓你去做任何非法或不道德的事。」埃德的笑聲回蕩在起居室里,「每件事都是道德的。問題是:哪一種道德。」

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件東西,扔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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