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達什·萬卡瓦突然出現在第十檢查室的門口。

「是你打的電話嗎?」他問,那從胸腔發出的低沉的聲音使卡森丟掉了他正拿著的圖表。當卡森蹲下去撿散落的文件時,戴維走過去和達什打招呼。

達什不得不低下頭走過那扇門。六英尺八英寸高、二百八十磅重的他,是一個給在場的人們印象深刻的一個人。他的臉黑得都能映出房間的燈光,臉的一部分也被長得駭人的粗辮子遮住了。像大多數精神病醫生一樣,他穿著一件襯衫禮服,打著領帶,但是在醫學院期間,他還得撕開他那寬大的袖子兩英寸長才能使他的胳膊伸進去。

達什的外表是那麼不尋常,以至於幾個精神病學項目都曾排斥他,聲稱對他與病人交往並且使他們平靜的能力表示懷疑。事情最終被定下來主要是因為他在哥倫比亞醫學院取得近乎全優的成績和對他評價極好的推薦信。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心理學科早就著手給他提供一個場所,儘管他最初沒有申請到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來。他在那四年項目中的表現給人印象那麼深刻,因此不久就有了教學位置,並很快成為那個部門的傑出的成員。

他也是一個受歡迎的被告方專家證人。他看上去很兇,但是他在精神病方面闡明的論點很有說服力——能夠贏得陪審團的信任,是一個剛柔相濟的複合性人才。因為達什有與重病號及暴力罪犯打交道的經驗,戴維在對克萊德進行評估時第一個選擇了他。

「我們這裡有什麼病人?」達什的聲音如此深沉,以至於在戴維的骨子裡都產生了共鳴,被音樂的輕快旋律所減輕——一種低沉微弱的奈及利亞口音。

戴維說:「達什,我們談到的傢伙在十四號病房。」

他們到達一號門廳另一端時,戴維緊張地瞥了一眼守在克萊德房門口的兩個警官。他轉向達什,低聲說:「我能做到的就是幫你從警察們身旁混過去。人人都坐立不安。無論誰問你,你就說他需要安定葯。」

「知道了。」

「並且口風要緊。有些小報的無聊記者今天下午做了假報道,說發生了騷動,就是為了到這裡來調查。」

當接近這個房間時,戴維均勻地深深呼吸著,十分專註。他的胃部開始攪動了,一種非常複雜的情感——懼怕不安和某種界限不清的職責涌動著。他還感受到了一種不小的憤怒。

他對警官們點點頭並且停了一會兒,手放在門把手上,尋找同情心。他真不想看到南希和桑德拉的臉,不想看到燒傷并吞噬肉體的藍色液體,也不想看到使他在神經宋梢上都感到厭惡的東西——當他想像克萊德那粉刺結疤的臉時。那些厭惡陡然升騰起來,天生的和定格的厭惡。當他轉動門的把手時,他感到較為平靜,較為超然了。

他悄無聲息地將十字旋轉門推開,和達什走進去。克萊德被捆著躺在輪床上,眼睛閉著,在深深地呼吸。戴維和達什走近他,站在離床欄有幾步遠的地方。

「嗨,克萊德。還是我,施皮爾大夫。」

「施皮爾,」克萊德低聲說,「像大樓的名字。」

「是的,但是拼寫不同。我在這兒與來自神經精神研究所的萬卡瓦大夫在一起……」

克萊德睜開了眼睛,一陣陣恐怖使他的面貌由平靜變得非常焦慮。他尖聲喊叫著,翻滾著,掙扎著,他肢體上的束縛也繃緊了。達什平靜地向後退一步,並且示意戴維也這樣做。

「你說過!」克萊德吼叫著,「你說過你會幫助我的!」

「我儘力。」戴維說。

克萊德瘋狂的眼睛又盯上達什。

「讓他走。」

「萬卡瓦大夫來這兒是幫你……」

「讓他走!」

達什又平靜地向後退了一步,坐在靠遠處牆邊的一張椅子上。克萊德不掙扎了,他的胸部一起一伏,平躺在那張輪床上。

「不准他靠近我。」克萊德說。他把他的下巴縮到胸前,肩膀也聳了起來,眼睛轉向那堵牆。

「我不會靠近你,」達什輕輕地說,「我只是坐在這裡。」

克萊德移動了一下,目光投向戴維,然後又迅速移開。

「你剛才在哪裡?你離開了。你說你會幫助我,但是你沒有。他為什麼還在這裡?叫他走。你說他會……」

「萬卡瓦大夫在這裡是要儘力幫助你。那兒只不過有一些……」

克萊德又恢複了力氣,身子使勁地向天花板方向扭,他的胳臂向後彎得像一對翅膀。

「不要讓他靠近我!」他一邊向前扭,一邊拉長著聲音尖叫,頸部的靜脈都漲了起來,整個身體也都繃緊了。戴維等他停止叫喊好吸口氣,但是他吸了口氣後又尖叫起來。他的眼睛緊閉,臉漲得紅紅的。

達什站了起來並且向前邁了一步,扶著戴維的肩膀。他不得不把他的嘴巴貼近戴維的耳朵好讓戴維在克萊德不停的尖叫聲中聽到他說話。

「我想我們現在不會取得多大進展。」他把頭抬了一下,向那扇門示意了一下,戴維隨他出去了。外面的警官們揚起眉毛盯著他們。

達什和戴維悄悄地沿著大廳走進那間空空的醫生休息室。戴維關上他們後面的門。達什重重地坐到一把睡椅里,雙手搭在膝蓋上,戴維就坐在他的對面。

戴維說:「或許他討厭精神病醫生。」

「或者是討厭黑人吧。」達什說。

戴維笑了。

「或許它基於比賽。但如果他是對醫院或者它的僱員作有敵意的攻擊的話,這和工作人員刺激他也會有關。他與急診室人員是非常合作的——我已經看出來他剛開始的真正的恐懼和憤怒是對著你的。」

達什把他的指尖對在一起,沉思著。

「他現在情緒非常激動,我無法接近他。不幸的是我們沒有時間等他稍微鎮定一點,我好試圖做個深入的觀察或者正式的估計。」

「有什麼推測嗎?」

「顯而易見,我不能從那一點點的打交道中了解到什麼,在那樣的環境里也無法解釋他的行為,但是如果你答應不引用我的話,我將提出一些假說。」達什舒適地躺在睡椅上。

「衛生的惡化意味著沮喪或者精神分裂症,並且意味著他或許不能在同等環境中改變自己。耳位過低可能表明有問題,也可能不是——有時對一個人可以檢查他的第一個和第二個腳趾之間的間隔。他好像在盯著你。」

「你為什麼那麼認為?」

「或許在今天早晨情況發生時,在燈光下他看見你是一位救助者。」

「我幾乎不能與他交流。」

「是的,但是就我們所知,你是給生活在敵對環境下的他以關心的第一人。」達什攏了攏他前額的那縷長發。

「他看起來害怕接觸別人的視線——他幾乎經常轉移目光。可能與起因於他那普通的毫不吸引人的不安全感有關係——他害怕被看見,但是我認為這裡有更為複雜的地方。我認為他的恐懼與犯罪性質有關係。」

「怎麼會呢?」

「他攻擊女性的臉部,她們的眼睛。」達什笑了笑說,「凝視的眼睛代表什麼?」

儘管達什差不多比戴維小十歲,戴維並不介意被人當做住院醫生一樣來提問。

「代表極度親密,通常又是敵意。」戴維回答道。

「為什麼有敵意?」

「因為凝視的眼睛預示著要發病嗎?」

達什搖搖頭,甩著「駭人」長發綹 晃來晃去。

「不。因為對於那些缺乏自尊的人,對於那些感到很不安全的人來說,凝視的眼睛是羞恥的源泉。想想吧——俄狄浦斯 刺瞎自己的眼睛,亞當和夏娃把自己隱藏在無花果樹葉下面——所有這些行為發生在真正的危害出現之後,他們是對可怕的行為的一種反應,並非是可怕的行為本身。在我們的夢中想像到羞恥時,我們是在其他人面前被拉下褲子而光了腚。一個感到羞恥的人就想要轉過臉去,因此他們看不到他的暴露,他的脆弱。」

「不可思議的想法。如果你能毀掉看著你的那些人的眼睛,你就能毀掉羞恥,還有你的脆弱和暴露的感覺。」

「過分簡單化了,但是當然是這樣的。」達什動了動,那睡椅吱吱嘎嘎地響著。

「克萊德把鹼液灑向女人的臉,毀掉她們的眼睛,因此她們便不能再羞辱他;毀掉她們的美麗,因此她們便不能再優於他;毀掉她們的嘴,因此她們便不能再說他壞話或嘲笑他。讓別人不再嘲笑你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讓她哭。」

「那麼,在這一點上他當然是成功了。」戴維說。

「是的。我猜測讓人感到懼怕是他施暴的主要動機之一。用其他人的恐懼替換他自已的恐懼。」

「我認為這種解釋似乎是一種無動機的犯罪。」

達什一開始的笑使得戴維在位子上震了一下。

「我一直堅持認為根本沒有無動機犯罪這樣的事情,」達什說,「所有的暴力都是為了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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