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耶爾出現在第十四檢查室,很快在破舊的黑皮記事本上記了點什麼。一根橡皮筋束住上面的幾張黃紙,標出他所記的地方。在戴維從小餐館走出來時,耶爾一下子把記事本合上,把它塞進運動服的上衣口袋裡。兩個洛杉磯警署的警官由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警察接替了,他們現在在門口站崗。

「施皮爾大夫,」耶爾說。他向戴維邁了幾步,也許這樣,警官們不會聽到他們下面的談話,「我們要把這個犯罪嫌疑人轉移到哈珀監獄去。我相信你是清楚的,那裡的牢房有個高度安全處理區,我們把他轉移到那裡去,我相信對我們每一個涉及到的人都更加安全。他情緒穩定了嗎?」

「我還要繼續給他清洗幾個小時。鹼液會繼續在肌膚深處灼燒,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清洗乾淨了。」

「是的,」耶爾說,「我們知道那是很麻煩的過程。」

「我還需要將他的創口縫合起來。」

「那不能等一等,到哈珀再處理嗎?」

戴維最後一次檢查的時候,克萊德還在說疼痛哩。把一個處於虛弱狀態的病人放走,帶到不那麼關心他的健康和安全的警官們手裡,戴維對此很猶豫。他想起克萊德在他們手裡是怎麼尖聲大叫,為鹼液灼燒,他們是怎麼緩慢地來到急診室。詹金斯提著手槍擺出依法處死他的姿勢。

「我要觀察他幾個小時,看看事情會怎麼安頓下來。我不想讓他在這種狀況下轉移。」

「我真的寧願……」

「也許今天晚上。」

「什麼時間?」

「我們要看看他八九點鐘時會怎麼樣?」

那會給戴維更多的時間來觀察灼傷的情況,決定傷口是否要縫合、消毒。另外,到那時詹金斯也下班了。戴維不會那麼在意把克萊德交給一個較為公正的警官。

耶爾回頭瞟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兩位警官很快把視線移開,裝做他們一直沒有在偷聽。

「我跟你說句老實話,」耶爾說,「在那兒的情況不會很好。他不會跟我搭腔的。」

「可能在逮捕的過程中你過分敵視他了。」

「也許吧。」

「你們怎麼花那麼長的時間才把他送到急診室來呢?」

「我們忙於制服他,搜查他,不可能做那樣細緻的考慮。」耶爾用圓珠筆輕輕敲了敲臀部,又接著說,「我想也許你可以設法替我與他緩和一下緊張關係。」

「那可不是我的工作,耶爾偵探。精神顧問很快就過來,我相信……」

「萬卡瓦大夫。我跟他熟悉,指望他讓我們的事情有所進展並不樂觀。」

「讓你們的事業有所進展可不是他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我們的工作是為病人治病。」

「在任何情況下,我不允許萬卡瓦大夫去見犯罪嫌疑人。這不是評價一位精神病學家的時間。」

「好的。我需要萬卡瓦大夫評估一下病人對於精神抑製藥的需求。如果我們能讓克萊德安定下來,那對我們雙方的日程安排都有好處。」戴維抱起雙臂說,「我對這個病人的治療應該不會受到妨礙。」

耶爾以聰慧、閃亮的目光端詳著戴維。

「你知道,施皮爾大夫,我們的工作有一些相似之處。我們的工作都為社會方方面面所關注,沒有多少人的工作是這樣的。我們雙方見到人們處於最不幸的狀態,處於痛苦、恐懼、狂怒、自殺或死亡的狀態。正像你認為的那樣,我對急診室內發生的情況不太了解,我可以告訴你,你對街上發生的情況也不太了解。你的倫理道德標準在這裡,在刷得雪白的牆壁之間,但是外面那兒有各種不同的選擇,有各種不同的壓力、緊張和關心的事情。這傢伙是個兇手……」

「一個受到懷疑的兇手。」

「請把聲音放低一點,施皮爾大夫,我是說這人是個受到懷疑的搶劫犯,在你對付在逃的搶劫犯時,不受什麼限制,也沒有人支持時,你也許發現你的那一套做法緩慢地走向正路。」

「我的政治態度與倫理道德無關。」

「我了解我的倫理道德用在被肢解的屍體中、藥物實驗室和私設的刑堂上。」

「那麼告訴我,」戴維說,「你認為一個嫌疑犯應當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危險嗎?你不應當為了說理把這個病人放在這兒,而是為了提供緊急的醫療救助吧?正像你十分清楚的,那樣就越出你的界限了,施皮爾大夫。」

「這個病人還需要特別關注的治療。」

「我知道。」耶爾後退了一步。

戴維清了清嗓子說:「詹金斯也介入轉移嗎?」

「詹金斯想要介入,他就介入。」他的淺淺的微笑是冷漠的,「他已經特別迷上了這個嫌疑犯。不會把他單獨安排的,哪怕一分鐘也不會。他現在就坐在外面勒孔特大街的巡邏車上,以便在我們有任何需要他的地方時找到他。」

「在醫學上,醫生們避免給自己的親屬治病,」他盡量不去想像伊麗莎白的面容,「那裡有太多的感情。也許會做出不妥的決定。」

「是我和多爾頓負責指揮,而不是詹金斯。但是我不能剝奪他的參與權。」

「他承受很大的壓力,情緒很不穩定。如果他來了於事無補,你們要怎麼辦呢?粗暴行事嗎?」

「對我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提出問題,施皮爾大夫,但我的勝任能力是不包括在裡面的。」

戴維指著第十四檢查室緊閉的門說:「那是一個單獨病人,有病又有暴力行為,但是也已弄得神魂顛倒,驚恐萬狀。他需要你的保護。」

「你為什麼信任我,而不信任其他人?」耶爾說。

在戴維跟耶爾打的所有交道中,這是他從他聲音里聽到的第一個氣憤的暗示,「就因為我能夠買得起像你一樣的套裝嗎?」

「你穿得比我好,不。我信任你更因為你是惟一不像對待羅德尼·金 那樣虐待我的病人的人。我只是想讓——你保證,對我的病人的任何不利行為不會再發生。」

兩人個互相審視著,面部平靜實則緊張。

「在我的控制下,嫌疑犯是從來不會受到傷害的。」耶爾最後說,「從來不會。」

戴維伸出手說:「你保證?」

耶爾帶著鄙夷的神氣望著戴維說:「我不做保證。」他走開了,撇下了戴維,也沒有跟他握手。

在戴維走出救護車停車場時,一個男人走到他面前,那人頭髮平滑地向後梳著,穿著一件鮮艷的窄條布襯衫,準備好了一個練習本,又從身後的汽車裡取出一支筆。

「聽說你和你的下屬之間有些隔閡。」

「你是……?沒有。一切都很好。」

戴維繼續往前走,但是這個記者尾隨其後,肘部還一擺一擺的。他舉起筆記本大聲說:「醫院內部的信息來源指出:在病區負責人戴維·施皮爾與他的醫護人員、警察之間的緊張關係在加劇。」

「對不起,」戴維說,「不是現在。」

「如果你開口的話,我可以讓你看上去好一些。」

「如果你換件襯衫的話,你可以讓你本人看上去好一些。」

那人突然止住腳步,嬉皮笑臉的。戴維很高興甩掉了他。在靠近公眾健康服務中心的那條骯髒小道上停下來休息一下,一個藍色的小水窪里的水還在不停地滲流到一棵樹附近的地面上,戴維認出這周圍像是發現燒杯玻璃碎片的地方。踢起的灰塵顯現出最近在克萊德和警官們之間的一場搏鬥。這個地方由警察畫出的黃帶分成了幾個部分。

就在前面,一輛警車停在勒孔特大街的路牙石那裡。在戴維走近的時候,布朗納攘開行人讓到一邊去,穿過街道,加快腳步小跑般地直奔一家咖啡館,詹金斯在車裡坐著,將帶有飯粒的黑白照片向幾隻蒼蠅猛擲過去。

戴維向敞開的窗戶斜著身子,雙手搭在窗上。

「對不起。」戴維說。

詹金斯眼皮抬都沒有抬。

「施皮爾大夫。」他說。

「如果我……介意嗎?」戴維指著乘客的座位。

兩人的視線仍然沒有接觸。詹金斯在記事本上記著什麼,答道:「你可以坐在後面的座位上。」遲疑了一會兒,戴維打開後門,爬進車內。後面的座位是由堅固的塑料壓制的。上面沒有一點裂縫,犯罪嫌疑人不可能向座位裡面塞任何藥品和武器。戴維很快穿過車身的中部,透過將前后座位隔開的有機玻璃防護板,看到詹金斯的後腦勺。

詹金斯從後望鏡上可以瞄到戴維,但是戴維透過太陽鏡卻看不清他的眼睛。

「特護部門的護士告訴我,你去看你妹妹時非常難受,因此我想讓你知道,她現在進展不錯,目前正在植皮,整形外科很有信心。內部炎症的治療也很順利,還有……」

「有些情況告訴我,你不是大老遠特地趕來談論我妹妹的吧?」詹金斯的聲音低沉而渾厚,沒有顯露什麼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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