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說我生氣了這還不夠。」在戴維走進醫生休息室的時候,他的憤怒已經轉化為憎惡。他拉了這一事件發生時在場的大多數員工去開一個臨時會議,只留下卡森和幾個護士在這裡看管。帕特顯然是遵循他的囑咐離去了。護士們和實習醫生們都擠在樹脂長椅上,有的盤腿坐在地上。

戴維目無表情地掃過一張張面孔。幾乎所有的人在他的凝視下都低下了頭。

「一個疼痛難忍的病人來到我們的病區,急需救治,我們漠不關心。一個有第一流設備的醫院對此不能置之不理。我做不到……」這些話語很不連貫地從他的口中說出,因此他停頓一下,呼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今天見到了埃文斯大夫,但是我甚至不能想像我怎樣去陳述這件事。

「出了這些門,這個世界要多邪惡有多邪惡,要多冷酷有多冷酷。人們互不幫助。人們也不必互相幫助。在這裡,我們照顧他們,儘管聽起來可能平庸乏味。」

「那人是個兇惡的毀容者,他這是自食其果。」唐話語中的憤怒使他大為驚訝。

「那人只是個嫌疑犯。」戴維一個猛推的手勢強調這幾個字。

「對於我們,他就像任何其他人那樣,是個受了嚴重傷害的人。」

「只是做我們的工作,嗯?那是你所信仰的哲學嗎?」

戴維的胃裡翻騰著酸液和憤怒。

「希波克拉底氏誓約 ,蘭伯特大夫,那是我所依賴的哲學。我們發過誓,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發過誓,在我們工作的時候都要遵循我們的醫德,並把它看得高於一切。如果那種誓言僅僅局限於為有魅力的人,頭腦健全的人,或是討人喜歡的人而遵守,那意味著什麼?」

「這不是那樣黑白分明的問題。」

「確實是那樣黑白分明的問題。如果我們能減輕另外一個人的痛苦,我們就要去做。」

「你怎麼會想對這樣的人表示同情?」

「同情?這和同情沒有什麼關係。這是我們的工作。如果你不喜歡這一點,那就去做一個平庸的會計。但是你不可以呆在這兒,認為你能對自己負責。」

其他的人看著這場唇槍舌劍的論戰都驚呆了。戴維逐漸地平靜下來。

「這不是我們責問病人道德的地方。你真的認為你在滑溜的斜坡上站穩了腳跟?以後會是什麼情況呢?我們不再為罪犯們治療?那麼對那些逃稅的人呢?我們也讓他們躺在那裡在痛苦中煎熬嗎?精神上有毛病的人呢?我們要剝奪他們就醫的權利嗎?我們能這麼做嗎?」戴維的雙臂在面前繃緊了。

「那個被審查的男人很可能是個頭腦不健全者。讓法庭做出判斷吧,做當初你所宣誓的工作。」

「我不會為了任何行為道德準則放棄我自己的本能。」唐說。

「那好,」戴維打了一個響指,「如果行為道德準則無濟於事,那就試一試這一點。我是病區負責人,你得聽我的。那麼就干你那可惡的工作吧。你們所有的人。現在就動手。」

他回到中心工作區,又很快同卡森工作起來,同時注意到急診室中間的位置空蕩蕩的。這時其他醫務人員都陸續回來工作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戴維一直在全神貫注地工作著。漸漸地他的注意力有點走神;動作也變得機械了。自1987年6月以來第一次在檢查中忘記了病人的名字。

其餘的工作人員都了解到這樣的事實:他並不想跟他們交流。除了必要的交談,護士們把他撂在一邊,實習醫生也是找唐去陳述病例,請他在他們的處方上簽字。唐要麼沾沾自喜津津樂道於他新發現的這個知名度,要麼像個受到鄙視的姑娘那樣生著悶氣。

後來戴維在中心工作區順便停下,他走進房間時,房間里一下子靜了下來。他掃視一下告示牌。除了輕微傷和一個斷指,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靜,因此大多數醫務人員都溜到外面坐在凳子上,或是靠在櫃檯上,做著整理病歷等工作。

在午餐會前,他又去檢查克萊德。他剛走到轉彎處,突然聽到詹金斯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警察局的兩名警察說要站在克萊德房間的外面。他們穿著制服,看上去又高大又結實,黑色的腰帶上別著工具和武器。耶爾也站在一邊,一聲不響,似乎並不想捲入這場談話之中。

「九毫米就解決問題。」詹金斯正說著,戴維瞄了一下拐角的周圍,只見他拔出手槍,朝著一個想像中的受害者,一副執行公務的樣子。大廳一時間空無一人;戴維決定在克萊德被弄走之前指派一些新病員搬進來。儘管戴維只是短暫的一瞥,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喃喃低語:「……大……大夫要放他……來搭把手呀……」

戴維對如何判斷詹金斯的那番表演到底有多少認真的成分還沒有多大把握,但是他感到臉上一種驚恐般的針刺,交織著氣憤和突然的恐怖的複雜表情。耶爾靠著,但是並沒有評論。他和詹金斯是一夥的,或者他是不是認為詹金斯只是在發泄?

戴維一聲不響地轉回拐角處,向見面的地方走去。他花了將近十分鐘才在自助餐館排好隊,找到一張兩邊相對各擺著一個座位的桌子邊坐了下來。就在他快吃完飯的時候,他發現桑迪·埃文斯穿過餐館向他走來,手裡晃動著一隻軟皮公文包,一隻手托著盛滿食物的暗綠色盤子。她穿了一件裁剪得十分得體的黑色套裝,穿的服飾與她六十五歲的年齡很相配。她的栗紅又帶有亮褐色的頭髮蓬鬆地披到脖子周圍。

戴維從餐館的黑色椅子上微微欠身,他和桑迪碰了碰面頰,接了個表面的吻。除了她丈夫,戴維是惟一可以親近她,不限於握手的人。她這樣偏愛他,只是因為她和戴維的母親關係特別密切。在許多方面,她很像戴維的母親——外觀上非常吸引人,壯心不已,勇於承擔責任。在戴維的記憶里,甚至她們的臉都是一樣的:光滑飽滿的額頭,富有彈力的皮膚,臉上印刻著她們早年與一些男同事和上司一起共事時所鍛鍊出的剛毅表情。但是戴維感到桑迪和他母親最相似的地方是在某些無法預料的變幻莫測的事情上——他有想使她高興的強烈願望。

桑迪把包放在旁邊的一把空椅子上,把盤子放上餐桌。她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董事會想要把媒體完全控制住,確實是這樣。美國廣播公司、有線新聞電視網、MSNBC 和福克斯新聞都到了我的辦公室,要求做出評論,他們指望我滔滔不絕地講出來。他們一點也不知道。」她的生動的綠眼珠子閃著光。

「他們最好再加把勁,來一場狗咬狗的爭鬥,因為這個老女人除非興緻來了,不然才不會來個竹筒倒豆子呢。」她說得眉飛色舞,她的眉毛淡淡地描了一下,描眉都快齊到了劉海。

「噢,這是真的。你可以問問斯蒂芬。」

戴維不經意地把一把塑料刀叉彎斷成兩半。

「我相信你說的話。」

「聽起來你今天很忙。」她一邊說著,一邊滿嘴嚼著雞肉麵包。

「比你了解的還要忙。」他低語著。

「什麼?」

「沒有什麼,」戴維搖搖頭說,「今天早晨發生這樣的事——整個病區沒有投入救治工作,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的事情。」

「在朋友們和同事們受到傷害時,人們的反應是激烈的。」

戴維抬起頭來,驚呆似的問:「你寬恕這一點?」

「嗨!」她用一根香蕉把子指著他說,「把正直的施皮爾的氣憤引向別處,戴維。我在這裡就是站在你一邊。如果我寬恕你的醫務人員今天上午的行為,我完全會把這種情緒表達出來,因此,不要為牽涉案件的事對我發牢騷。」

「好的。對不起。我抱歉。」

「如果你能原諒騎術上的比喻,戴維,你就是我的一匹良種馬。你是這個醫院歷史上最年輕的病區主任,我當然很喜歡你得到這個職位,不是因為你的母親是我的導師和親密朋友,而是因為你是非常優秀的。你是我或許能完全信賴的三個部門負責人中的一個,整個董事會對此都不持異議。」她的聲音乾脆有力,還帶有激勵,似乎她仍然受到挑戰。

「我認同這個說法:你的醫護人員的行為是可惡的。我只是要指出,不管被怎麼誤導了,怎麼愚蠢,這裡還是存在情有可原的因素。現在讓我們來談談這一點。首先,這個人的名字叫什麼?那個病號。」

「克萊德。」

「有多少醫護人員拒絕幫助你?」

「每一個人。」

「戴維,我感興趣的是急診室有多少接受和救治新病員的醫護人員不肯幫你忙。」

戴維想了一會兒說:「七個。四個護士,兩個實習醫生和唐·蘭伯特大夫。」

「好的。那麼,從法律上來說,我們關注的是這兒的七個人。」

「我關心的是倫理道德上的,桑迪。不是法律上的。」

「哈,戴維,不管怎麼說,我所關心的是,在管理方面,是這樣一個領域,就是你在道德上所關注的,已經深入到法律上所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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