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黑人和白人都到塔文小酒店門前來消磨時光,這是一個綠陰覆蓋的酒吧。休·多爾頓,一個粗魯壯實的漢子,滿是皺紋的蠟黃皮膚就像一個紙袋。他彎腰在一個輪子上,用兩隻粗大的手擠壓著。

「你給《時報》的人打電話了嗎?」詹金斯問。

「還沒有。」多爾頓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一直在掩蓋這件事。」

詹金斯對他怒目而視地說:「我們倆都知道如果我們不讓媒體掀起軒然大波,這個案件就會與其他各種各樣的攻擊案歸在一起。」

「我不這樣想。這個案件在自我升溫。報紙已經動起來。」他抬起雙手作安靜狀。

「放鬆點。不管怎麼說,我要給《時報》打個電話。把火燒大些吧。」

詹金斯推開行人走的門,將車子駛出來,但是多爾頓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一定要去干這件事?」多爾頓問。

詹金斯在座位上向後靠了靠。多爾頓將他的大頭控制得穩穩的,端詳著詹金斯的臉。他比詹金斯大十多歲;他的經驗以及三年來的合作使得他成為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直接向詹金斯提問的人。

「她的眼睛一片混濁,」詹金斯說,「看上去像濕透的煮得過熟的雞蛋,」他搖搖頭說,「一片混濁。」

他下了汽車,過了一會兒,多爾頓也跟著下了車,在他身子晃了一下的時候,他發出哼聲,「如果這裡是他平時閒蕩的地方,」多爾頓說,「我們最好留意那些外柔骨子裡卻堅強如鋼的夥伴。」

詹金斯用雙掌掌心猛擊厚厚的木門。酒吧服務員在看到他的警服之前,在櫃檯下緊張地一抓。多爾頓在詹金斯審視房間的時候對他搖了搖一個手指,酒吧服務員賣弄地一笑,露出像鋼琴的鍵盤一樣的牙齒。

南希的前夫不在那兒。

「你們有什麼事嗎?」酒吧服務員問。

多爾頓向他投去勉強的微笑,那一笑把他的眼袋都鼓了起來。

「我們會讓你知道的。」

詹金斯脊背僵硬地走過坐滿了人的第一張檯子,甩出來一句話:「我在找傑西·羅斯。」

酒吧的門嘎的一聲開了,傑西向前走來。他五短身材,小小的頭卻配上兩個寬大如勺的耳朵。

「注意,」多爾頓以一種乏味的單調聲音說,「我想他帶了槍。」

傑西微微地把頭昂向一邊,茫然化為驚恐。詹金斯的頭猛地一轉,這時傑西的手緊張地伸進口袋裡去。

詹金斯像跑短跑似的穿過酒吧營業廳沖向傑西。

「不要拿武器!」詹金斯大聲喊道,「我告訴你不要……」

他用前臂肘骨擊中傑西,把他打了個趔趄,栽到了酒吧門外,一扇門又旋轉回來,打中他的前額,把他的頭皮撞破了。他大聲咒罵,踢著門,把鉸鏈也踢掉了,傑西顫抖的身體露了出來。傑西手腳著地地滾著,在他要緩過氣來呼吸時,頭又翹了一下。詹金斯用一隻黑色戰鬥靴猛踹他的肋骨,直到把他打得趴在地上為止,「不要伸手去拔槍!」

兩個建築工站了起來,多爾頓一轉身,啪的打了幾個響指。他搖了搖頭,那鬆弛下垂的頷下肌肉隨著搖頭的姿勢在晃動。隨後他們又坐了下來。

詹金斯抓住傑西的法蘭絨襯衫的衣領和他的帶子把他從後門扔了出去。停了一下,詹金斯透過酒店廳堂破損的門面對著他的搭檔。血從詹金斯的前額流了下來,在他的右眼上分了叉。他兩次拍擊著手,似乎是在拍去灰塵,然後從後門走了出去。酒吧里死一般地沉寂。

多爾頓搔了搔他的面頰,用指關節把他那臉上橡膠似的皮膚揉了一下,然後從槍套中取出槍來,慢慢地邁著沉重的步伐經過撞壞的酒吧廳堂的門,走出去來到建築物後面的小巷。詹金斯已經把傑西狠狠地揍了一頓。他的拳頭一上一下捶擊著傑西的臉,拳頭是用厚絨布包著的。這塊厚絨還是剛從洗車處那裡借來的,看上去既好看又結實,表面有肥皂和蠟。

傑西的鼻子向左邊歪得很厲害,牙齒上都是黑色的血。他的面頰腫了起來,還有擦傷;厚絨布會使拳頭印子看不到,使他的傷看上去像是追趕之中摔倒造成的。他把自己的上身彎屈到膝部,雙臂抱住頭,嚇得畏縮著,叫喊著。

詹金斯邊敲打傑西邊吼著:「你怎能那樣傷她的臉?她那漂亮的臉蛋?他媽的,你怎能?」他的拳頭現在大多沒有擊中,儘管他看著傑西的手臂和頭頂。

他的聲音既高又帶有不尋常的感情:「如果你了解她的一些要求,她本不會離開你,你這個小猴子!」

詹金斯傷口的血把他的面頰上弄得到處是血。

他停下拳頭,對多爾頓說:「把槍給我。」

多爾頓提起一條腿,眼睛看了一下在他足踝部槍套中上翹的點25式自動手槍。

詹金斯彎著腰,一把揪著傑西的頭髮,把他的頭猛向後拉。

「你知道出了什麼事?」他發出噓聲,「你帶了槍。我來找你,你還打我。我合理自衛。」

傑西搖搖頭。

「不,我什麼也沒幹。耶穌基督呀,我沒幹。我沒帶槍。我沒有。看你幹什麼呀?」

「那麼,你到這外面來,在追逐中你摔倒了,你把槍對著我。」

「坦白交待吧。」多爾頓對詹金斯咕噥了一句,他把點25手槍拋給了詹金斯,詹金斯蹲了下來,握著槍柄對著傑西。口水如線一般一直流到傑西的喉嚨,他的白汗衫都變成了暗紅色了。他急促地喘息著辯解說:「我沒有……我沒有一…·南希出了什麼事?她出了什麼事?」

他向前靠了靠,手掌扒在破損的柏油路面上,上下作揖,像是穆斯林在禱告。嘴裡滲出更多的血來。

詹金斯站了起來,鬆開槍套上的撳鈕。

「她出了什麼事了?今天早晨你用鹼液潑了她的臉,你他媽的。」

傑西向上望著,他被打爛的臉突然悲慟起來。

「她……她會……?」

多爾頓轉過去守著後門,可是塔里,一個金髮的建築工已經走出來,雙臂舉起。詹金斯又從槍套里拿出槍,但是多爾頓很快地站到他與塔里之間。

「喲,」多爾頓說,「你在這兒有點進入角色了。」塔里的聲音微微減弱,但是他從正義的潛流中吸取了力量,「他今天早晨不可能傷害到南希。」他說。他把手伸到臀部口袋,詹金斯用臂膀把多爾頓抵向一旁,手槍瞄準塔里的頭。塔里兩隻手往後向空中一甩,胸部在他的勞動服夾克衫下一起一伏。

多爾頓轉身伸向塔里的臀部口袋,掏出兩張西南航空公司飛機票票根。

「我們幾個小時之前才從拉斯維加斯回來。」塔里接著說。他的頭從詹金斯的貝雷特手槍所指的方向往後仰,似乎這把手槍熱得烤人。

「我們呆在哈德羅克。無數的人都看到我們在那裡。」他緩緩放下雙臂。詹金斯還是把槍舉著,兩隻手握住槍托瞄準著。。

傑西不停地抽搐著他的雙膝。

「南希怎麼了?」

他慟哭地說,「她還活著嗎?」

多爾頓俯下身去摟住他的腰安慰他。此時,他手背上一塊大的文身露了出來。獵豹。一個拉斯維加斯脫衣俱樂部的標記。

多爾頓站了起來,和塔里擦肩而過進了酒吧。

過了一會兒,詹金斯放下槍。他伸手放在傑西那亂蓬蓬的頭髮上。傑西仍在不停地晃動和哀號著。

「南希還活著嗎?」他啜泣著,「是誰殺了她?」

「不,」詹金斯平靜地回答,「她還活著。」

傑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寬慰地哭了起來,詹金斯把槍插回手槍皮套中,又輕輕地摸摸傑西的頭,然後留下他一個人在柏油路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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