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家庭的晦氣星 八 痛心之極

呂西安喚醒妹子,說道:「親愛的夏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月之內,大衛的債可以全部還清……」

「怎麼還呢?」

「杜·夏德萊太太骨子裡還是我當年的路易士,她比以前更愛我了,她要她丈夫報告內政部,推薦我們的發明!……我們只要再苦一個月,讓我在這個期間報了州長的仇,叫他做一個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夏娃聽著哥哥的話,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那個灰色的小客廳,兩年以前我見了像小孩兒一般發抖,今天又看到了,我把傢具,圖畫,人物,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眼睛雪亮!上巴黎去了一趟,我們的觀念完全變了!」

夏娃這才聽清了哥哥的話,說道:「變了可有好處呢?……」

呂西安道:「哦,你還睡著,明兒吃過早飯再談吧。」

賽利才的計畫簡單之極。那是內地執達員逮捕債務人常用的手法,而結果不一定有把握;賽利才卻是成功了;因為他不但識透呂西安和大衛的性格,還利用兩人的希望。名為戈安得的監工而那時負有特殊使命的賽利才,勾搭著好幾個青年女工,為了便於控制,故意使她們對立。他特別看中巴齊納·格萊日手下一個熨衣服的姑娘,差不多同賽夏太太一樣漂亮,名叫亨利埃德·西諾。父母是種葡萄的,離安古蘭末七八里,在往聖德去的路上有些田產。西諾夫妻同多數鄉下人一樣,並不富裕,不能把獨養女兒留在身邊,打算讓她做女佣人。內地的女佣人對細軟內衣都要能洗能燙。普利歐太太盤給巴齊納的鋪子名氣很大,西諾夫婦貼了房飯錢送女兒去當學徒。普利歐太太是舊式的老闆娘,自以為應當代替父母的職司;她和學徒們一起過活,帶她們上教堂,盡心管教。亨利埃德·西諾臉蛋漂亮,身腰也好看,眼睛望起人來肆無忌憚,棕色頭髮又濃又長,皮膚白得跟南方姑娘一樣,像木蘭花的那種白。賽利才在女工裡頭早就看上了她;亨利埃德卻是清白的種田人家出身,要不是心存嫉妒,看了別人的壞榜樣,要不是賽利才當上戈安得印刷廠的副監工,拿「將來和你結婚」的話引誘她,她也不會輕易上鉤。巴黎人打聽出西諾家有些葡萄田,價值一萬到一萬二法郎,還有一所勉強住得的屋子,便趕緊下手,叫亨利埃德沒法嫁給別人。俊俏的亨利埃德和賽利才小子的愛情發展到這一步,柏蒂-格勞和賽利才談起有人願意墊兩萬法郎,讓他做賽夏印刷所的老闆;所謂墊款當然等於拴馬的索子。監工看到這個遠景喜出望外,頭腦發熱了,覺得西諾小姐妨礙他的前程,對可憐的女孩子開始冷淡。亨利埃德心裡發急,越是戈安得的監工想離開她,她越抓著不放。等到賽利才發現大衛躲在格萊日小姐家,他對亨利埃德又變了主意,可是作風照舊。他想利用女孩子們怕出醜而非要嫁給玷污她的男人的心理,把她做墊腳石。呂西安重新征服路易士的那天早上,賽利才向亨利埃德透露巴齊納的秘密,說只要發現大衛躲藏的地方他們倆的前途和婚姻就好解決。亨利埃德毫不費事,立即肯定只有格萊日小姐的盥洗室可以做大衛的藏身之處。她不覺得這樣刺探人有什麼不對;事實上她一參加這件事就被賽利才拖下水了。

呂西安還在睡覺的時候,賽利才到代理人事務所去探問前一天晚上的情形,聽柏蒂-格勞講那些意義重大,不久轟動全城的瑣碎事兒。

柏蒂-格勞講完了,巴黎人滿意的點點頭,問道:「呂西安回來之後,可曾寫過什麼便條給你?」

「只有這一張,」代理人說著,遞給他一封呂西安的信,用的是他妹妹的信紙。

賽利才道:「好吧,太陽下山以前十分鐘,要杜布隆躲在巴萊門附近,把憲兵和他手下的人布置好,包你得手。」

柏蒂-格勞眼睛盯著賽利才問:「你有把握嗎?」

賽利才用巴黎野孩子的口吻回答說:「我是碰運氣,運氣是個怪物,他不喜歡老實人。」

柏蒂-格勞冷冷的說:「事情非成功不可。」

賽利才說:「我一定成功。這些骯髒事兒都是你叫我乾的,也該送我幾張鈔票遮遮羞了!……」巴黎人發覺柏蒂-格勞臉上有個表情,看著討厭,便道:「先生,你要是騙我,八天之內不替我買進印刷所……小心別弄出一個年輕的寡婦來,」巴黎的野孩子眼露凶光,說話的聲音很輕。

「如果六點鐘把大衛送進監獄,你九點到迦納拉先生家,我們來辦你的事,」代理人的話說得很肯定。

「行,包你滿意,老闆!」賽利才回答。

去掉字跡的方法如今使國庫損失不貲,那時賽利才已經學會了,他把呂西安寫的四行字洗掉,另外寫上幾行,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印刷監工的前途也大受損失。

親愛的大衛,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見州長,事情已經定局;而且在這個時間,你儘管出來,我半路上來接你,告訴你見了州長怎麼辦。

你的弟弟 呂西安

中午,呂西安寫信給大衛,告訴他昨天晚上的成功,州長對他的發明非常熱心,答應幫忙,據呂西安說,州長今天就打報告到部里去。

瑪利紅推說送呂西安的襯衫去洗,把信交給巴齊納小姐。那時賽利才從柏蒂-格勞那兒知道可能有這封信,正帶著西諾小姐在夏朗德河邊散步。大概老實的亨利埃德推三阻四,爭執很久,所以散步的時間直有兩小時。問題不僅牽涉到小孩兒的利益,還同將來的幸福,整筆的家私有關;賽利才要她做的只是一件挺小的小事,後果當然不告訴她。可是這樣的小差事有那麼大的報酬,不免使亨利埃德害怕。賽利才終於說服情婦幫他一手。他要亨利埃德五點鐘離開一會工場,再回進去報告格萊日小姐,說賽夏太太要她立刻去一趟。等巴齊納走出一刻鐘,亨利埃德上樓去敲小房間的門,把假造的呂西安的信交給大衛。後事如何,賽利才只能碰運氣了。

夏娃受了一年多貧窮的壓迫,第一次覺得生活的枷鎖鬆開一些。她終於有了希望。她也想拿哥哥出去誇耀一下了,打算攙著一個受同鄉歡迎,叫許多女人顛倒,使驕傲的杜·夏德萊伯爵夫人戀戀不捨的男子,公開露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提議吃過晚飯陪哥哥到菩里歐去散步。每逢九月,安古蘭末的人傍晚都在那兒納涼。

有些人見了夏娃,說道:「噢!這不是有名的美人賽夏太太嗎?」

一個女人說:「她會出來真是想不到的。」

「丈夫躲著,老婆拋頭露面,」卜斯丹太太說話的聲音有心叫可憐的女人聽見。

夏娃對哥哥說:「噢!回去吧!我不應該出來的。」

太陽下山以後幾分鐘,往下到烏莫去的石扶梯那邊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呂西安和妹子動了好奇心,朝那個方向走去,聽幾個烏莫來的人的口氣,彷彿出了什麼亂子。

前面的人越聚越多,一個過路人看兄妹倆往前奔去,便說:「大概捉到了一個賊……臉孔白得像死人一樣。」

呂西安和夏娃毫不驚慌,只見三十多個小孩,老婆子和幹活回來的工人在前開路,憲兵的鑲邊帽子在人堆里閃閃發亮。後面還跟著上百個人,像烏雲一般黑壓壓的直衝過來。

夏娃道:「啊!是我丈夫!」

「大衛!」呂西安叫起來。

「喲!是他老婆!」眾人說著,讓出一條路來。

呂西安問道:「誰叫你出來的?」

大衛面無人色,回答說:「不是你寫信來的嗎?」

「我早料到了,」夏娃說著,倒在地下暈過去了。

呂西安扶起妹子,兩個男人幫著抬到家裡,瑪利紅安排她睡下。高布趕去請醫生。醫生來了,夏娃還沒有醒。呂西安只得對母親承認,大衛被捕是他促成的,他萬萬想不到中間有一封假信引起大衛的誤會。呂西安被母親恨恨的瞪了一眼,大吃一驚,上樓去躲在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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