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燃燒的秋天 第八章 來自失落世界的怪物

可以這麼說,布萊洛克一家子全都進了籠子。他們再也出不來了,他們再也沒法到處收保護費,他們的犯罪帝國徹底瓦解了。聽說他們一開始口風都很緊,什麼都不肯說,可是後來州警開始運用各個擊破的偵訊技巧分化他們,他們就開始窩裡反了。州警告訴韋德,他販賣私酒賺的錢被唐尼偷走了一大筆。接著州警告訴霸丁,他經營的賭場被韋德偷了不少錢。唐尼甚至懷疑韋德在他酒瓶里下了迷藥,害他醉得不省人事。最後,布萊洛克家兄弟什麼都招了。畢剛知道大勢已去,於是就開始採取低姿態。他在法庭上哭哭啼啼地說,他本來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可是卻被那幾個天生壞胚子的兒子帶壞,不自覺地開始和魔鬼打交道,可是現在他已經徹底悔悟,已經找回失落的信仰,決定重回上帝的懷抱。他說,兒子們的劣根性一定是媽媽的遺傳。只要法官願意法外施恩,那麼,下半生,他要把自己奉獻給上帝,當牧師宣揚上帝的福音。

結果法官告訴他,監獄是一個很平靜舒適的地方,他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好好讀《聖經》,好好學習如何傳道。

後來,他被拖出法庭的時候,大吼大叫、拳打腳踢地拚命掙扎,而且狠狠咒罵法庭上所有的人,連無辜的速記員都被他罵了。他在法庭上罵了數不清的髒話,假如每句髒話都是一塊磚頭,那麼,那些磚頭大概足夠用來蓋一棟三個房間的大房子,外帶一座可以停兩輛車的車庫。接下來,那幾個兄弟在法庭上的反應也都如出一轍。以我對布萊洛克那家子的了解,我根本不會同情他們,因為我知道,他們很快就會在監獄裡重新建立起他們的勢力,賣香煙和衛生紙賺大錢。

不過,唯獨有一件事,布萊洛克那伙人打死都不肯透露,那就是:當初傑拉爾德·哈奇森和迪克·穆特里在森林裡跟他們買了一隻木盒子,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州警甚至查不出任何證據,足以證明他們做過那筆交易。不過我心裡有數。

後來,艾默里警長一家人搬走了,而馬凱特隊長則卸下消防隊長的職務,接任警長。馬凱特去找歐文,請他擔任副警長。他對歐文說,只要歐文願意,他隨時可以幫歐文戴上副警長的警徽。不過老歐文說,當年西部那個叱吒風雲的棒棒糖小子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如今的他就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老歐文。

接連好幾天,媽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因為她一直想到那天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不過後來她終究還是慢慢恢複了平靜。我相信,在她內心深處,一定希望爸爸那天乖乖待在家裡,不過,最後爸爸還是決定做他該做的事,她卻因此更尊敬爸爸。那天我跟媽媽撒謊說我要去約翰尼家聽比賽轉播,事後當然也被揭穿了。爸爸本來打算懲罰我。他說,過幾天巡迴馬戲團就要到我們鎮上來了,到時候我不準去看。可是後來他又改變了主意,說罰我洗一個星期的盤子就好。我當然乖乖聽話。做錯事當然要付出代價。

沒多久,鎮上開始出現巡迴馬戲團的海報,大街小巷貼得到處都是:驚奇馬戲團即將隆重演出。約翰尼最想看的是印第安小馬,還有騎術表演。本最有興趣的是遊樂場,還有那種七彩霓虹燈一閃一閃的碰碰車。而我最喜歡的是鬼屋遊樂場。坐著搖搖晃晃的軌道小車進了鬼屋,一路上你會感覺到某種看不到的東西划過你的臉,看到黑暗中冒出恐怖兮兮的臉對你嘶吼。至於戴維·雷,他最愛的是畸形人。我從來沒見過有誰像他那樣,對畸形人那麼狂熱。不管是三臂人,針頭人,鱷魚皮人,或是甜血人,他都十分著迷。

星期四晚上,當家家戶戶的燈都熄了,萬籟俱寂的公園變得空蕩蕩的,看不到半個人影。但就在那天晚上,奇蹟出現了。星期五一大早,當奇風鎮的孩子出門去上學的時候,發現公園裡漫天灰塵,驚奇馬戲團已經出現了,遠遠看去有如一座島。短短几個鐘頭的時間,公園已經變了一個樣。大貨車到處穿梭,一大群人忙著搭帳篷,遊樂設備已慢慢拼了起來,遠遠看去有如博物館裡的恐龍骨骼。而各種賣東西的攤位也一座座蓋起來了,有些是賣吃的,有些是賣紀念品的。那裡賣的馬靴一雙要兩塊錢,不過,他們會送你一個兩毛五的娃娃玩偶。

在騎車去上學的路上,我和那幾個死黨特別騎到馬戲團外圍繞了幾圈。除了我們,還有很多小朋友也來了。我們騎車繞著馬戲團,有如飛蛾繞著電燈泡。「鬼屋在那裡!」我叫了一聲,伸手指向那棟哥特式的大屋子,屋頂上有一雙巨大的蝙蝠翅膀。本說:「看樣子,今年有摩天輪可以玩了!」約翰尼一直盯著一輛拖車。車身旁邊有印第安人的圖案,車上有好幾匹馬。接著戴維·雷忽然大喊了一聲:「哇!你們看那邊!」我們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麼,於是立刻轉頭去看,結果看到一座五彩繽紛的巨大帳篷,帳篷上畫了一張臉。那張臉很恐怖猙獰,而且臉的正中央只有一隻眼睛。帳篷上寫了幾個大字:天生怪物!悲慘世界!

其實,那個馬戲團並不算大,甚至連中等規模都還談不上。帳篷破破爛爛,拖車滿是銹痕,卡車看起來都很舊,而那些工人也都一臉疲憊。對他們來說,馬戲團的巡迴季節已經快結束了,我們奇風鎮幾乎已經算是終點站。不過,我們從來不認為我們奇風鎮是人家墊底用的備胎。我們相信,印第安小馬和騎術表演的騎師還是一樣會賣力演出,不會邊跑邊瞄時鐘。我們相信,遊樂場那些碰碰車還是一樣會滿場跑,不會生鏽出故障。我們相信,儘管馬戲團的麵包師傅都已經累了,但他們賣的麵包還是會一樣美味可口。在我們看來,眼前的馬戲團依然生氣蓬勃,蓄勢待發。我們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後我們開始騎車到學校去,半路上本說:「看樣子,今年一定會很熱鬧!」

「應該會——」

這時我們忽然聽到後面有車按了一聲喇叭,火箭立刻轉向右邊,接著一輛卡車從我們旁邊呼嘯而過,然後轉向漫天沙塵的馬戲團場地。車子好像載得很重,輪胎都快壓扁了。那卡車看起來像一輛拼裝車,車身各部位的顏色很不協調。卡車後面拖著一節沒有車窗的拖車。我們聽得到車廂底下的懸吊系統嘎吱嘎吱響。拖車兩邊畫著叢林的圖案,樹葉畫得不倫不類,一看就知道是生手畫的。叢林圖案旁邊寫了幾個紅色的字,字體很粗,而且還故意畫出鮮血淋漓的效果。那幾個字是:來自失落世界的怪物。

車子轟隆隆地從我們旁邊開過去,開向那一大群卡車和拖車。不過,就在車子從我面前經過的那一刻,我忽然聞到一股怪異的味道。雖然這邊卡車很多,到處都是尾氣的味道,但我聞得出來,那不光只是汽車尾氣的味道,還有別的……很像是……蜥蜴的味道。

「哇!」戴維·雷忽然皺起鼻頭,「本放屁!」

「才沒有!」

「臭屁不響。」戴維·雷嘲笑說。

「少胡說八道,我看是你自己放的!」

「我也聞到了。」約翰尼淡淡地說。戴維·雷和本立刻安靜下來。我們都已經有一種共識,只要約翰尼一開口說話,我們都會立刻安靜下來仔細聽。「那是拖車上的味道。」他說。

我們看著那輛卡車和拖車在帳篷間繞來繞去,很快就消失無蹤。我低頭看看地上,看到剛剛卡車輪胎從鋸木屑上碾過去,在地面上留下兩條長長的棕色胎痕。「奇怪,車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戴維·雷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他似乎覺得那是某種怪物的味道。我說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那東西很重。

然後我們開始騎車到學校去,半路上我們一直在聊去看馬戲團的計畫。我告訴他們,只要爸媽允許,我們傍晚六點半在我家集合,然後四個人一起去馬戲團。最後我問他們:「大家都沒問題吧?」

「不行。」本說。他騎在我旁邊,氣喘如牛,說起話來很費力。

「為什麼不行?我們從前都是六點半去的啊!六點半遊樂場就開始了。」

「反正就是不行。」本又說了一次。

「喂,你是鸚鵡啊?」戴維·雷罵了他一句,「吃錯藥啦?」

本深深嘆了口氣,那口氣在清晨冷冽的空氣中凝結成一團白霧。他戴著一頂毛線帽,肥嘟嘟的臉漲得通紅。「反正……反正就是不行。要等到七點。」

「可是我們從前都是六點半去的啊!」戴維·雷還是不罷休,「那是……那是……」說著他轉過頭來看我,要我幫他說話。

「那是我們的傳統儀式。」我說。

「沒錯!我們的傳統儀式!」

「我想他一定是有什麼事很為難吧,只是不好意思告訴我們。」約翰尼忽然說。接著他把車子騎到戴維·雷旁邊。「本,告訴我們沒關係的。」

「反正……反正就是不行……」本皺起眉頭,然後又嘆了一大口氣。他決定說出來了,「六點我要上鋼琴課。」

「什麼?」戴維·雷大叫了一聲,我感覺到火箭似乎嚇了一跳,車身晃了一下。而約翰尼那種驚訝的表情彷彿見了鬼似的。

「鋼琴課。」本又說了一次。聽到鋼琴這兩個字,我腦海中立刻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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