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燃燒的秋天 第三章 弗農的晚餐之約

接下來那幾天,魔女一直糾纏不休,逼我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就好像貓死纏著老鼠要跟它做朋友。那幾天,後面是魔女在我背後喋喋不休,前面是老鐵肺在講台上河東獅吼,到了星期三,我已經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而且,我還是搞不懂分數除法該怎麼算。

星期三那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我到廚房幫媽媽擦盤子,爸爸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報紙。我忽然聽到爸爸說:「有車子停在我們家門口。我們跟誰有約嗎?」

「好像沒有吧。」媽媽說。

我聽到椅子嘎吱一聲,爸爸站起來走過去開門。走到門口,他忽然吹了聲口哨。「哇,你們過來看看!」說完他就走到門外。當然,我和媽媽都忍不住好奇立刻跟著走到外面去。門口停著一輛長長的禮車,黑色的車身閃閃發亮。輪框是鋼絲輪輻,車頭是白白亮亮的鍍鉻水箱罩,擋風玻璃十分得寬敞。那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長、最漂亮的車,我們那輛敞篷小貨車擺在旁邊簡直就像破銅爛鐵。接著,駕駛座的車門開了,有個穿黑西裝的人走出來。他繞過車子,穿過我們家的草坪,邊走邊對我們說:「晚上好。」他的口音不像我們這一帶的人。他沿著門前的步行道朝我們走過來,沒多久,門廊上的燈光漸漸照亮了他。我們看到他滿頭白髮,嘴唇上方有兩撇白鬍子,皮鞋也像車子一樣黑得發亮。

「請問有什麼事嗎?」爸爸問他。

「請問是湯姆·麥克森先生嗎?」

「我就是。」

「太好了,」他走到門旁的台階前面,停下腳步,「麥克森先生。」他向媽點點頭,然後轉頭看著我。「科里少爺嗎?」

「嗯……我是科里。」我說。

「噢,太好了。」他微微一笑,然後手伸進西裝內口袋裡掏出一隻信封。「這是要給你的。」他把信封遞給我。

我轉頭看看爸爸,他點點頭,意思是叫我收下。我接過那隻信封,慢慢拆開,而那位白頭髮的先生兩手交叉在背後看著我拆信。信封用一圈紅蠟封著,蠟上印著一個英文字母T。我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白白的小卡片,上面有幾行打字機打出來的字。

「上面寫什麼?」媽媽湊近我肩頭想看看卡片上寫了什麼。

我大聲念出來。「弗農·撒克斯特先生誠摯邀請您共進晚餐。時間是1964年9月19日晚上七點。穿著不拘。」

「最好是平常的穿著。」那位白頭髮的先生特彆強調。

「噢,天哪。」媽媽每次一緊張就會冒出這句口頭禪。她立刻皺起眉頭。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爸爸開口問對方,然後把我手上那張卡片拿過去看了一下。

「麥克森先生,我叫西里爾·普里查德,我在撒克斯特先生家裡幫忙。我太太和我負責照料穆伍德先生和弗農少爺的生活起居。已經八年了。」

「哦,這麼說,你……你是撒克斯特家的管家嗎?」

「我和我太太遵照撒克斯特先生的指示辦事。」

爸爸嗯了一聲,皺起眉頭。他也開始有點擔心了。「請你送這封邀請函過來的是弗農,不是他爸爸。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想邀你們家科里共進晚餐的人是弗農。」

「為什麼?印象中弗農好像並沒見過我兒子。」

「寫作競賽頒獎典禮,弗農少爺也去參加了。他很欣賞你們家科里的寫作天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從前他自己也想過要當作家。」

「他寫過一本書不是嗎?」媽媽問。

「是的。那本書叫做《月亮是我的情人》,是1958年紐約索諾頓公司出版的。」

「我在圖書館借過。」媽媽老實承認道,「老實說,光看封面那把血淋淋的切肉刀,我大概不會花錢去買那本書。我一直覺得那封面看起來怪怪的,因為那本書描寫的多半是小鎮的生活,而不是那個屠夫……呃,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普里查德先生說。

後來我才知道,弗農那本書里寫的是一個屠夫。每逢月圓時刻,他就會殺害一個女人,取出她的內臟。他前後殺了好幾個女人,而且每次他從屍體里取出來的內臟都是不一樣的部位。小說里描寫的那個虛構的小鎮上,每個人都對屠夫賣的東西讚不絕口,比如腎臟、排骨、肉餡、辣味香腸,還有女人的手指肉做成的三明治。

「雖然那只是他的第一本小說,但我覺得已經寫得很不錯了。」媽媽說,「他為什麼沒有再寫第二本?」

「很不幸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本小說賣得並不好。所以弗農少爺就……怎麼說呢……他就不再抱希望了。」接著普里查德先生轉頭過來看著我,「那麼,弗農少爺邀請您共進晚餐的事,不知道我該怎麼跟他回覆?」

「噢,你先別急。」爸爸說話了,「本來我不想說得太直接,不過,弗農好像不太……呃,他的精神狀況好像不太穩定,好像沒辦法接待客人,是吧?」

這時普里查德先生的眼神忽然變得有點冷。「麥克森先生,弗農少爺絕對有能力好好款待他的客人。我知道你的顧慮,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孩子和他在一起絕不會有任何安全上的問題。」

「我無意冒犯,不過,平常他總是不穿衣服到處走來走去,大家當然會認為他神志不是很清楚。我真搞不懂,穆伍德為什麼能容忍他這樣光著身體到處亂跑。」

「弗農少爺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撒克斯特先生不想干涉他。」

「那很明顯。」爸爸說,「提到這個,我已經很久沒看到穆伍德了……嗯,好像有三年了吧。我知道他一向行蹤很隱秘,可是,難道他完全不需要出來透透氣嗎?」

「撒克斯特先生的事業有專人在處理,租金都有專人在收,土地有專人在管理維護。他喜歡這種隱秘的生活,所以,到現在他還是保持這種生活方式。好了,你要我怎麼回覆弗農少爺呢?」

弗農·撒克斯特出版過一本書,似乎是一本推理小說。那是紐約一家公司出版的,一本真正出版的書。我忽然想到,說不定這輩子我不會再有機會和一個真正的作家見面。所以,不管他有沒有發瘋,不管他是不是光著身體到處走來走去,我都不在乎。他見識過奇風鎮外那個廣大的世界。儘管那樣的經驗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但不管怎麼樣,我很想知道他對打字機那隻神奇的盒子有什麼感覺。「我想去看看他。」我說。

「這麼說,你們願意接受他的邀請了嗎?」普里查德先生問我爸媽。

「這樣好嗎,湯姆?」我媽說,「也許我們倆應該有一個人陪他去。以防萬一。」

「麥克森太太,我了解你的顧慮。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和我太太都很了解弗農少爺。他很親切,很聰明,感情豐富,雖然他沒有半個朋友。他爸爸跟他有距離。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到現在也還是。」這時他又露出那種冷冰冰的眼神,「撒克斯特先生是很固執的人。他一直都很不希望弗農少爺成為作家。事實上,不久之前,他甚至還不準圖書館採購《月亮是我的情人》這本書。」

「那現在他為什麼忽然又同意了?」我媽問。

「一方面是時間久了,一方面是因為某些情勢慢慢在改變。」普里查德先生說,「撒克斯特先生已經明白弗農少爺對他的事業根本沒興趣。我剛剛說過,弗農少爺感情很豐富。」這時他眼神中的那種冰冷漸漸消退,漸漸變得溫和。他眨眨眼,淡淡笑了一下。「很抱歉,恕我直言,我知道你們有很多顧慮,所以我相信你們一定不太願意讓你們的孩子去赴約。問題是,我時間有限,弗農少爺正等我去回覆。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告訴他,你們已經答應了?」

「如果大人可以陪他一起去,」爸爸對他說,「那麼,我倒是很想去參觀一下那棟傳奇豪宅。」他轉頭看了媽媽一眼,「這樣行嗎?」

她想了好一會兒。我一直在看她的表情,看她有什麼反應。要是她開始咬下唇,那就代表她不同意,要是她右邊的嘴角開始微微抽搐,那就代表她快要答應了。結果,我發現她的嘴角開始抽搐了。「好吧。」她終於說。

「太好了。」普里查德先生笑了,這次是真的露出了笑意。我爸媽答應了,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弗農少爺交代,星期六晚上六點半,我會開車到府上來接你。這個時間可以嗎?」

這個問題他是對著我問的。我說沒問題。

「那麼,我們就星期六見。」他往後退了一步,對我們微微鞠了個躬,然後就轉身走回那輛黑色大禮車。車頭的引擎發出一陣低沉的隆隆聲,聽起來有如音樂般悅耳。接著,普里查德先生就開車上路,開到下一個路口,車子向右轉上坦普爾街。

「但願不會出什麼問題。」我們一回到屋子裡,媽媽立刻說,「老實說,看了弗農的書,那種感覺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爸爸又坐回到椅子上,拿起剛剛沒看完的報紙上的體育版。報上的標題全是亞拉巴馬大學和奧本大學橄欖球隊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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