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春天的痕迹 第七章 王的召喚

結果,我那群死黨當然都不相信。

戴維·雷·卡倫笑到肚子痛,拚命搖頭,他說他已經算是很會編故事的了,但顯然還差我一大截,這種故事他想破了腦袋也編不出來。而本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彷彿認為我怪獸電影看太多了。約翰尼想了一下,然後才慢條斯理地、用他那種一貫正經八百的口氣告訴我:「不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真的!我沒騙你們!」我們一伙人坐在我家的門廊上。蔚藍的天空清朗明麗,門廊下的陰影很涼快。「我真的碰到了老摩西,我對天發誓!」

「哦,是嗎?」戴維·雷冷笑了一聲。在我們這群死黨中,戴維·雷是最愛跟人唱反調,也是最會吹得天花亂墜的一個。他常會編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此刻,他低著頭,用他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盯著我。每次看到他出現那種表情,你就知道他快要瘋狂大笑了。「那麼,你怎麼沒有被老摩西一口吞掉?這麼大的一個怪物,竟然會被一個小孩子用一根掃帚柄打得落荒而逃?」

「因為……」我又氣又無奈,「因為那天我沒有帶我的秘密武器死光槍,所以只好拿掃帚柄,就這麼回事!反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那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

「科里,」我聽到媽媽在門裡叫了我一聲,「我覺得你最好還是不要再說這些了。」

我只好閉嘴了。而且我明白她的意思。沒有人會相信的。媽媽自己就不太相信。儘管加文已經把那件事告訴了他媽媽,但我媽媽還是不太相信。另外,奇蹟似的,索恩伯里先生痊癒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健康。我明白,他之所以會努力讓自己恢複健康,純粹是因為他想陪加文多看幾部卡通影片。

可惜我那天穿的衣服被媽媽拿去扔掉了,要不然,如果我把那些衣服拿給那些死黨聞一聞,說不定他們就相信了。另外,她自己那些臟衣服也扔掉了。那件事我也說給爸爸聽過。他坐在椅子上,兩手交叉在胸前,手上包著繃帶,因為那天他拿鏟子築土堤,結果手掌和手指都起了大水泡。他就這樣坐著聽我說,微微點著頭。

「嗯,」爸爸開口了,「我只能說,要是我們能夠活十輩子,一百輩子,說不定就有機會碰到更難以想像的怪事。不過,不管怎麼樣,感謝上帝,你們兩個都平安無事,而且這次洪水沒有人傷亡。好啦,晚上吃什麼?」

於是,兩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4月也過了。5月到了。陽光燦爛的5月。酋長河已經又恢複到平日的面貌。這一次,酋長河已經提醒我們誰才是真正的老大。布魯頓區有將近四分之一的房子被徹底摧毀,根本沒法住人了,包括妮娜·卡斯蒂爾的家。於是,整個布魯頓區又開始晝夜不停地大興土木。說起來,豪雨和洪水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在燦爛的陽光下,奇風鎮百花綻放,繽紛燦爛,碧綠青翠的草坪上開滿了雪白的忍冬花,山嶺上覆蓋著連綿不盡的葛藤。夏天快到了。

期末考試快到了,我開始專心念書。我的數學一向不怎麼樣,所以必須加倍用功。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績,這樣才可以不用上暑期輔導班。暑期輔導班,光想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會胡思亂想。我想到自己竟然用一根掃帚柄打敗了老摩西,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掃帚柄正好刺進那隻大怪物的喉嚨,這絕對是老天保佑。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想,說不定那另有原因。雖然老摩西是如此巨大兇狠,但在某些方面,我卻覺得它有點像我爺爺傑伯。爺爺說話比誰都大聲,可是一碰到麻煩,卻跑得比誰都快。而就老摩西來說,應該說它游得比誰都快。說不定它根本就是個懦夫,說不定它專吃那種無力反抗的可憐蟲,比如說鯰魚,烏龜,或是在水裡掙扎的可憐小狗。它已經習慣了。結果,被我用掃帚柄刺進喉嚨之後,說不定老摩西開始後悔了,說不定它忽然覺得它還是回它河底的老窩去吃那些魚蝦烏龜比較保險,因為那些東西絕不會反咬它一口。

不過,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像推論。我祈禱自己永遠不需要再去證明自己的理論。我一點都不想。

我做過一個夢。我夢見那個穿長大衣、帽子上有綠羽毛的人。在夢裡,我在水裡拚命跋涉想追上他,後來,我好不容易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臂,結果,他忽然轉身面向我,可是他的臉根本不是人類的臉,而是長滿了鑽石形的鱗片,顏色像秋天落葉的繽紛色澤。他嘴裡長滿了形狀像匕首的尖牙,鮮血沿著他的下巴往下滴。接著我發覺,原來他正在吃一隻棕色的小狗,而我打擾到他了。那隻只剩半截的小狗在他左手上掙扎。

做了那種夢,心情很不好。

然而,那個夢或許暗藏了某種道理。

這陣子,我告別了兩個輪子的日子,全靠兩條腿。上學放學都是走路,感覺還挺不錯的。只是,我那幾個死黨都有自己的腳踏車,我總覺得自己彷彿突然矮了半截。有一天下午,我在庭院的草坪上陪叛徒玩。我丟棍子給它接,跟它在草坪上滾來滾去。玩到一半,我忽然聽到一陣金屬碰撞叮叮噹噹的聲音。我抬起頭來看,叛徒也跟著抬起頭來。我看到一輛小貨車慢慢朝我們家開過來。

我認得那輛車。那輛車銹跡斑斑,懸吊系統很低,那嘎嘎吱吱的聲音真是驚天動地。附近的狗一聽到那聲音都立刻狂吠起來。叛徒也開始狂吠起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它安靜下來。那小貨車後面的平台上釘了一個架子,上面吊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搖晃碰撞發出千奇百怪的噹啷聲。那些工具看起來都像不值錢的古董,就跟車子本身一樣。駕駛座的車門上印了幾個模模糊糊的字:萊特富特維修。

車子開到我家門口就停住了。那嘈雜聲驚動了媽媽。她立刻從門裡走出來站到門廊上,而爸爸出去送牛奶了,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會回來。小貨車門開了,有個黑人慢慢走下車。他長得高高瘦瘦,身上的灰色工裝褲滿是灰塵。他下車的動作好慢好慢,彷彿一動就會痛。他戴著一頂灰帽子,黑皮膚上也蒙著一層灰。他慢慢地一步步走向門廊。我忽然覺得,就算此刻有一頭兇猛的鬥牛在後面追他,馬庫斯·萊特富特也不會因此加快腳步。

「早安,萊特富特先生。」媽媽跟他打招呼。她剛剛還在廚房裡忙,身上穿著圍裙,手上拿著一張餐巾紙擦手。「最近還好嗎?」

萊特富特先生咧開嘴微笑了一下。他牙齒小小的,可是很白很整齊,帽子旁邊翹起一根根的灰頭髮。他說話的速度好慢,彷彿聲音是從堵塞的管子里一個字一個字漏出來的,比如說:「早……安,麥……克……森……太……太。嗨,科……里,你……好。」

其實我這樣形容還算是快的了,實際上他說話的速度更慢。他是我們鎮上雙手最靈巧的人,專門幫別人修東西。他做這一行三十多年了,這是他的家傳事業,從他爸爸手上接過來的。不管是奇風鎮,還是布魯頓區,只要誰家有東西壞了,都會找他。他最擅長修電器。儘管他動作實在慢得離譜,但不管東西壞到什麼地步,他照樣修得好。「天……氣……真……」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住,然後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沒再繼續往下說。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了,他還是停在那邊。叛徒又開始吠了,我立刻伸手按住它的嘴。

「……好。」他終於說完了那句話。

「天氣真的很好。」說完媽媽又開始等他回答,可是他還是站在那裡沒吭聲,只是瞪著眼睛看。這次他看的是我們家的房子。他褲子上有好多口袋。他把手伸進其中一個口袋裡,拿出一把小鐵釘,然後放在手心上晃著晃著,彷彿也在等媽媽說話。「呃……」媽媽清了清喉嚨,「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正……好……路……過。」他說話實在慢得會讓人想打瞌睡,「不……知……道……你……們……家——」說到這裡他又停住了,低頭看了一下手上的鐵釘,「——有沒……有……東……西……要……修?」

「呃,沒有,好像沒有,我一時也想不起來——」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看她的表情,她似乎想到什麼了。「對了,烤麵包機。前天壞了。我本來要打電話給你,可是——」

「嗯,我……知……道。」萊特富特先生慢慢地點了一下頭。他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的善解人意。「你……一……定……是……太……忙……了。」

他走回車子旁邊拿工具箱。那是一隻舊鐵箱,裡面有很多小抽屜,抽屜里擺著尺寸齊全的螺釘和螺帽。接著,他圍上工具腰帶,上面掛著各式各樣的鐵鎚,螺絲起子,還有形狀很奇怪的鐵鉗。媽媽拉開門讓萊特富特先生進去。萊特富特先生走進去的時候,媽媽朝我聳聳肩,彷彿在說: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跑來。我把那根咬爛的棍子丟給叛徒,然後也跟著走進屋子裡。廚房裡很涼快。我手裡拿著一杯冰紅茶,邊喝邊看萊特富特先生低頭檢查那台烤麵包機。

「萊特富特先生,你要喝點東西嗎?」媽媽問他。

「不……用……了。」

「要不要吃一塊燕麥餅?」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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