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四節

顧知非在趕來的中途就聽到了行動失敗的消息。因為在他的請求下,治安科長,以及一個身背步話機的通信員坐進了他的車子。等他們趕到「榮祥煙草行」,等候在這裡的憲兵排長把目標漏網脫逃的情況更加詳細地介紹了一遍。連續兩次讓姦細從手中溜掉,這讓治安科長惱羞成怒。他大聲訓斥了一番手下,又命令所屬部隊今夜不許休息,全部派出去,封鎖各個出城的路口。

顧知非除了自責,絲毫沒有責怪別人的理由。當然,這個事情如果交給軍統局的特工們來做,結局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可畢竟憲兵執行的是常規性任務,對付一個高級特工,他們的經驗就要差上很多。如果顧知非當時的注意力不是被吸引到陸軍總醫院那裡,他本應該在行動的細節上做些交代的。比如,行動的人員不能太多,要著便裝,出手要迅速,盡量不要打擾周圍的居民。而憲兵排長是指揮著全副武裝的部隊衝進煙草行的。然後又命令周圍的居民關門閉戶,嚴禁發出任何聲響,因此被高橋松識破陷阱也就不足為奇了。

電台已經被搜了出來,煙草行的掌柜也被控制住了。顧知非看了看這個人,一副煙鬼的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問不出來什麼。

「顧科長,你看這次行動就沒有必要透露給新聞界了吧。」治安科長的口氣里有一些懇求的意思,畢竟這不是什麼長臉的事。

「當然不能,包括在醫院裡發生的一切都需要高度保密的。」

「對對對……」治安科長忙不迭地答應著,一片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短短的一個下午,在顧知非的指點下,他有兩次立大功的機會,雖然都流失掉了,但他對顧知非的尊敬卻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隱藏在心中的疑問也不敢問了。

但即使他開口相問,顧知非也不可能告訴他,為什麼單單把發生在檢查站的那一幕捅給新聞界,這幾乎是他扭轉態勢、起死回生的最後一招。

他知道,南京的特務機關一直在收集著重慶的報紙,以期從中分析出有價值的軍事、經濟、民生等各方面的情報。當年,「更夫」做下的案子就是在幾天之後以報紙新聞的方式傳遞給了南京的寺尾謙一。同樣,如果把李建勛在檢查站揭穿高橋松等人的姦細身份這一事實公開到報紙上,那麼就會把高橋松或是死亡或是落網的原因指引到李建勛的突然反水。從而擾亂寺尾對高橋松是否因為調查「鐵拳」的彈藥才招來殺身之禍的推斷,也由此能讓「更夫」獲得一線生機。至於能不能奏效,他還不敢說。

除了這個想法,高橋松的陸軍醫院之行,他也是在檢查站突然想明白的。按照慣例,日軍飛機在對待地面軍用車隊等移動目標,都是用航空機槍的掃射來完成攻擊的。那麼留在當年唯一的倖存者——石二娃顱骨中的彈片就一定是因為爆炸而四散飛射的「鐵拳」炮彈的彈片。一旦彈片被送到南京,通過技術分析,很快就能從彈片獨特的合金成分證明這隻能是「鐵拳」的彈藥。這也就成了「鐵拳」在被日軍摧毀之前,已經成了沒有彈藥的廢鐵最有利的證據。發生在陸軍醫院三十二病區的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已經證實了高橋松的調查思路。

不管怎麼說,高橋松這個人是必須要除掉的。他想起,阿森曾經說過,高橋松第一次離開重慶,通過檢查站的時候,他的證件是一個名叫易丹的川軍軍官。隨後,治安科長把易丹這個化名和高橋松的體貌特徵對負責通報排查工作的軍官做了很細緻的交代。最後,顧知非還是把他拉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他叮囑道,首先,這個人在不可活捉的情況下是可以擊斃的。其次,此人隨身攜帶著小小的彈片,一定要搞到手。對於第二項,必須要做到高度保密。最好是在將其抓獲或擊斃後,再通知儘可能少的人尋找彈片。

「放心吧,顧科長。大不了到時候我親自搜身。」

離開了右營街,顧知非覺得輕鬆了很多。他相信,在憲兵司令部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高橋松不會那麼容易脫身的。「更夫」的「死刑」雖然還沒有完全撤銷,但也算得上是緩期執行了。另外,這起突如其來的槍擊案令整個事件絕處逢生。現在,行動的主體已經從軍統情報處轉變為憲兵司令部。面對局勢的變化,與之不期而遇的顧知非可以名正言順地參與其中,袖手旁觀才是不負責任的行為。總之,他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在「老闆」面前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出現在檢查站的原因,當時他本來是要到電話局給昆明的丁副組長打長途電話的。想到這裡,他找到吉普車向電話局駛去。

接電話的正是老丁。

「一整天,我都在等你的電話。」老丁一上來就說道。

「這麼說,你已經查清楚了?」

「是的。」

「好快呀。」

「也是湊巧的事,我們有一個人正盯著他們呢。」

「他們?」

「中統的人唄。」

「竟然是……」

「怎麼,沒有想到嗎?其實你一說我就猜了個大概。」

「是啊,我本該想到的。」顧知非小聲自語道,接著他又急切地說,「具體是什麼情況?」

「問題出在了那位姚公子的老師身上。中統的人從他宿舍里搜出來幾本蘇聯出版的小說,於是就以通共罪逮捕了他。一頓爆揍,就供出常在一起活動的還有幾個學生,其中之一就是姚敬軒的兒子。」

「他們的活動內容有哪些?」

「我們有一個人早就打進中統昆明組織中去了,我讓他調閱了審訊記錄。哪有什麼活動?不過是幾個人因為學術問題來往的次數頻繁了一些。」

「這麼說,即便是對待那個老師也有點小題大做了吧?看看蘇聯小說就是共產黨?」

「我也是覺得這裡面有些蹊蹺,甚至有栽贓陷害的意思。」

掛斷了電話,他已經想出了一個大概。儘管心事重重,但他還是沒有忘記給姚太太打一個電話。他告訴她,她兒子沒有什麼大事,應該很快就會出來的。

顧知非一邊開著車,一邊把思路再次整理了一番。毫無疑問,能夠將「鐵拳」的彈藥喪失殆盡這個消息泄露給高橋松的只能是中統局局長曾先生了。也只有曾先生才有能力把一個暗探安插在「老闆」的身邊,而這個人就是李桃。

在重慶的軍政界,誰都知道曾先生這個人不能惹。這個人心胸狹隘、極好面子,任何一絲輕微的冒犯都會讓他長久地記在心裡,一旦找到機會,必會加倍報復。偏偏他又深得領袖的器重,從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到重慶山城,在起伏不定的宦海官場中一直屹立不倒。因此絕大多數人對其都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就連「老闆」也不例外,雖然曾先生在不同的場合用「政治暴發戶」這個綽號來表示對這位新貴的輕蔑。

幾年前,他那放蕩不羈的妹妹死在了妹夫「更夫」的槍口之下,據說,這段姻緣還是他一手促成的呢。顧知非完全可以體會到曾先生從李桃那裡得知他的妹夫成了深入到敵人心臟的軍統特工時那一刻的心情。別的不說,等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當昔日的殺妹仇人披紅挂彩登上授獎台的時刻,曾先生就會成為全國的一大笑料。從某種角度上,顧知非認為,這也是「老闆」發展「更夫」的最初動機。

毫無疑問,李桃透露給他的消息一定是從「老闆」的電話或夢境中傳出的隻言片語。而曾先生為了把這些碎片完整拼接起來需要做兩件事情:第一,派人跟蹤高橋松,那個冒充懷孕的女人雖然逃過了高橋松和軍統盯梢組的視線,但卻被阿森無意中發現了;第二,了解「鐵拳」火炮的內幕。後一項他更需要隱藏自己。因此曾先生必須找到一個既能讓他看到檔案,又不會讓他在調閱記錄上暴露出身份的人,這個人就是檔案館的姚敬軒。為了「製造」出可以供他拿捏的弱點,曾先生不惜動用中統在昆明的力量,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姚公子投入了大牢。如此說來,那個大學教師才是真正被冤枉的人。然後,在姚敬軒每天舞劍的江邊,曾先生以此徹底降伏了他。顧知非覺得姚敬軒未必就敢將檔案帶出去,可能會用拍照的辦法將內容複製。反正他經常到地下室里做檢查,這點小事還是很方便做到的。

當了解到那份檔案之後,曾先生動用他的勢力,很快就獲悉「鐵拳」的真相在於彈藥的問題。

顧知非不知道他是以何種方式向高橋松做出暗示的。顯然,他成功地做到了。當曾先生在接到李建勛帶著高橋松前往檔案館的情報之時,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次探路的行為。表明高橋松已經接到了他發出的暗示,並將思路調整到正確的方向上來。

但是曾先生也知道,以李建勛的職務還不能接觸到機要室裡面的內容,他甚至都不了解這份檔案在什麼地方。

本來,「鐵拳」的檔案按照級別還不足以被收儲在機要室內。這是為了確保「更夫」的安全,當初由「老闆」想辦法做到的。那麼按照常規,它本應該放在三樓的武器裝備部。大多數人,包括李建勛也應該是這麼認為的。想必曾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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