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七日 終章 二〇一四年六月三日

球場的燈光在拚命阻擋著夜幕的侵襲。

看台上坐得滿滿的,所有人都看著由鮮艷的綠色和茶色交織的球場。這是一場和中央聯盟的交流戰,比賽雙方是東北樂天金鷹隊和阪神老虎隊。

他們坐在三壘方向的內野席上,透過擋球網,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打擊區內的擊球手。

賣啤酒的女生慢慢地走到了身旁的樓梯上。

「爸爸,我們不會輸吧。」坐在身邊的健剛說。雖然座位是有高度差的,但他畢竟還只是個上幼兒園的孩子,井之原本來還擔心他可能會看不到,來了之後發現他前面坐的正好是個小學生,所以視野非常清晰。

今年,健剛在電視上看了好多場樂天隊的比賽,不過來現場看,這還是第一次。「突然要接待個客戶。」上司這麼說著,把球票讓給了井之原悠。他還在想著該怎麼辦的時候,妻子沙耶子在一旁勸道:「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你們兩個人去看吧。」她說,「反正幼兒園明天放假。」

「我要去!」健剛興奮地說,於是父子倆便來到了球場。雖然只有自己帶著健剛出來玩對沙耶子來說有些過意不去,不過沙耶子好像也挺期待這樣的機會的,她約了朋友出去喝一杯。

來到球場附近後,健剛看到觀眾排成的長龍,就開始興奮了起來。通道兩邊像廟會一樣有許多攤販擺攤,他也似乎很喜歡。

不過,差不多過了八點之後,健剛就露出了疲態,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本想帶他回去的,可井之原悠又覺得機會難得,便繼續盯著球場內的動態。第七局上半局,阪神老虎隊先拿下了一分,球迷們歡聲雷動,健剛也被吵醒了。

第七局下半局,現場的球迷放起了氣球,氣氛更加熱烈了。第八局上半局,阪神老虎隊的四號擊球手戈麥斯在一壘有人、兩好球兩壞球的狀況下,打出了一記飛上左側看台的本壘打,又拿下了兩分。記分牌上閃爍著「3」這個數字。

第八局下半局,就在樂天金鷹隊準備發起進攻的時候,健剛說:「爸爸,我要去廁所,小便。」「啊,嗯。」井之原悠背起放在腳邊的書包,對身旁的觀眾打了個招呼,帶著健剛走到了通道上。

「那個,還有兩局就結束了吧?落後三分,怎麼辦啊?」

「這個嘛……」說實話,形勢確實挺嚴峻的,不過井之原沒有說得很清楚。他們沿著樓梯下了一層,來到連接入口和觀眾席的中間樓層,那裡有很多商店。柱子上掛著顯示器,正實時播放著球場里的狀況。現在正是比賽中,又是樂天金鷹隊在進攻,所以這裡幾乎沒什麼人。他們往右邊走了幾步,發現了廁所的標誌。

井之原悠突然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嚇了一跳。前方不遠處有位女性,手裡拿著兩碗刨冰,穿著黑色緊身牛仔褲和風衣,頭髮向上梳起,露出脖子。

井之原悠不知該怎麼打招呼,而這時對方也注意到了他,並「啊」了一聲。

「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井之原悠說。

桃澤瞳露出淡淡的笑容,捧著刨冰聳了聳肩,說:「能看棒球的世界還在繼續,真是太好了,謝謝。」

「應該道謝的是我啊,很多事都多虧了你的幫忙。」

「很多事?」

「善後什麼的,去年夏天,那一連串事件。」

那時,井之原悠和相葉時之都一心想著如何脫身,以及如何控制病毒生化武器。當然,這麼做不夠合理,但他們為此竭盡了全力,已沒有餘力去考慮其他的事了。之後,確認了自己和世界都平安無事以後,他們便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果就那樣放任不管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因襲擊銀行等罪名被起訴,並得到相應的懲罰。是桃澤瞳救了他們。她發揮了在厚生勞動省的職業優勢,與上層商議後,提出「這兩人成功防範恐怖襲擊,應予以表彰」的主張,同時暗示若追究兩人責任,就可能把關於村上病的機密事項公之於眾。於是問題一下子越過了厚生省,成為內閣安全保障會的議案。上層經過秘密磋商,最終決定不予追究。

曾被當成村上病患者的相葉時之,由於當時就沒有公開其姓名,事件之後就也被匿名處理了。官方只發布了「逃走的患者之後自行回到了醫院,接受治療後康復了」的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

關於銀髮怪人等人製造的國際性恐怖事件的全貌,至今仍未完全探明。不過,根據這一年間的各類報道,也能了解到很多事實。其中,美國的一家新聞周刊雜誌發表了獨家新聞,是一篇名為「村上病的真實面目」的關於病毒武器由來的報道,那篇報道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村上噬菌體,是日本在戰時開發的病毒武器,由村上博士主導。快要完成時已經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了,這時,美國派來了特種兵,破壞了藏王的地下研究設施,並奪走了相關資料。那些資料被送到美國陸軍的醫學研究設施,也就是所謂的美軍醫學研究中心,在那裡繼續進行開發。戰爭結束三年後,還進行了可怕的人體實驗,而實驗現場就在美軍佔領下的日本。由盟軍總司令部秘密部署,對特定人群進行了病毒實驗。特定人群中包括當時很有影響力的共產主義人士,也就是工人運動的領導層。在實驗中死去的第一個人,就被作為村上病感染者一號來對待了。也就是說,村上噬菌體的人體實驗,在冷戰時期被美國用來進行反共政策的暗殺行動了。在佔領時代結束的一九五二年以前,這項人體實驗就相當於暗殺計畫。一九五二年,藏王的御釜被劃為禁區。自那以後,村上噬菌體便再沒有作為生化武器奪走過人類的性命。但不知為什麼,日本卻對「村上病」重視了起來。

報道的主要內容就是這些,發表後在日本和美國都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不過由於內容僅僅是美軍在佔領時期對日本實施的所謂陰謀論,因此並沒有引發太大的爭論。現在,距離報道發表差不多過了一個月,世人的關心已越來越淡薄了。

就像這樣,這一年間既有發生變化的事,也有一成不變的事。

厚生勞動省的一些幹部被迫辭職,幾家大型製藥公司的董事也被撤換了。

封住病毒武器的仙台中央銀行出租金庫,在此之後一次都沒有打開過。對筒井憲政來說,不知這是好事還是麻煩。不過,他在事件發生十天後,突然作為秘密慈善家開始活動了起來,就像是在嘲笑國稅局似的。

感謝必須付諸實際行動,這是我的原則——事件發生十天後,筒井憲政通過使者將這句話傳達給了井之原悠。

井之原悠並沒有當下就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月底,他才清楚了筒井憲政的想法。井之原家的債務,不知什麼時候全都清除了。

對於井之原一家來說,債務一筆勾銷,也就意味著前來催債的人也全部消失了。而且,還有一部分多付的金額被退了回來。井之原悠想,相葉家應該也得到了一定的援助吧。

重新致謝之後,井之原悠問桃澤瞳:「之後會怎樣?」

「唔,總有辦法的。」她含糊地回答。

「來看棒球?」特地從東京來嗎?井之原是這個意思。

桃澤瞳聳了聳肩,手上拿著的刨冰差點兒掉了。井之原悠看了看刨冰,問:「是因為工作關係和別人一起來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應該還在進行什麼調查吧,他這麼推測道。身邊的健剛這時好像有些忍不住了,說了聲「爸爸,我先去廁所了」,就往男廁跑去。

井之原悠也只能跟了過去。「那之後再聊吧。」他追趕著兒子。明明還沒表達完感激的心情,還有很多跟去年有關的事想問。她的父親到底是如何分析事態的,又帶著怎樣的使命感呢?他想問問與此相關的事。

廁所比想像中的要大得多。因為正值比賽進行中,沒什麼人。井之原在小便池附近尋找著健剛,最終在廁所深處找到了。

看著健剛的背影,井之原悠的感覺突然變得朦朧起來,他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今年,健剛的過敏癥狀減輕了不少,最近有些日子竟然整晚都沒撓過身體一次。妻子沙耶子醒來以後很感慨地說:「晚上一次都沒起來,一直睡到了早上,這種好事有多久沒經歷過了?」井之原悠也覺得很激動。而這種情況,就發生在他們不再去那個可疑的中醫那邊之後。井之原悠對沙耶子說,要不還是去那個打預防針的醫生那邊吧。雖然更換醫院和治療方法就表示之前所花費的時間和費用都浪費了,也是對之前努力的否定,但井之原悠還是決定這麼做。相比一直走在不知出口在哪裡的道路上,還是回頭重來更好吧。經歷了銀髮怪人等恐怖事件之後,他已不再害怕下定決心去行動了。

結果,不知是因為那些類固醇劑處方葯,還是像醫生所說的「孩子長大了,變得更加健壯了」,總之,健剛的瘙癢癥狀減輕了許多,現在幾乎不需要用軟膏了。沙耶子也終於從長期睡眠不足中解脫出來,精神好了很多。

也許是因為走進了廁所,井之原悠也感覺到有些尿意。他便在健剛左邊的小便斗前拉下了牛仔褲的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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