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葉時之的車開得還是很粗暴,不過井之原悠已經不擔心了,大概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吧。
「這個時段沒什麼車,所以路上很暗啊。不過,這樣應該可以趕上了吧?」
他們正朝著山形開去,沒發生什麼特殊情況的話,應該可以在五點趕到北小學。和銀髮怪人的約會時間——約會這個詞總讓人想苦笑——是六點,還有一些餘地。
車子里的置瓶處放著灌滿了五色沼池水的礦泉水瓶。「接下來只要把這個交給他就行了吧。」
「是啊,總算趕上了。」握著方向盤的相葉時之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井之原悠從一旁看著相葉時之。他的鬍子長長了,自打開著火鳥從山形逃出來以後,他就沒機會剃鬍子吧。井之原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同樣是鬍子拉碴的感覺。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些水是不是真的能換成錢。」
「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井之原悠說,可他自己也同樣不覺得這些水能賣出高價。
三菱皮卡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顛簸著。
他們在二六八號國道上左轉,接著就一路往西開了。
「你累了就換我吧。」井之原悠說。
「不用。」相葉時之立刻回絕了,「什麼都不幹光是坐著才比較累呢,能踩著油門和剎車的感覺比較好。」
「你可別說什麼『人生可不是這樣』之類的話啊。」
「我可不想變成那種拿什麼都可以來比喻人生的人。」
「不過,要是因為開車的時候犯困出事了,可就連本帶利都賠進去了。如果真的困了,就讓我開吧。」
「你也很困吧?龐塞倒是在後面睡得香。」相葉時之看著後視鏡。剛剛還在藏王的山路上活蹦亂跳的龐塞,現在已經在翻鬥上睡著了。「總算不沖我叫了,這也算進步吧。」
路燈發出的光很昏暗,三菱皮卡的車燈能勉強驅散黑暗,好在早晨的天空已慢慢泛白。在他們向山形進發的過程中,光明也漸漸歸來。
「對了,井之原。」快到山形時,相葉時之說,「村上病是國家捏造出來的,這真的有可能嗎?」
在藏王時,井之原暫時停止了思考,但這個念頭從未離開他的腦海。「國家捏造出一種傳染病,我真的很難相信。」
「大家都還打了預防針呢,真是難以置信啊。」
不過,不管是疫苗接種還是身體檢查,對於一般市民來說,在現實生活中都只能遵從國家的決定。健剛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接受了不計其數的嬰幼兒疫苗接種。而且,有的疫苗要隔開一段時間打,有的疫苗不能和其他疫苗一起打,各種規則很多。而對於哪種疾病有怎樣的風險,疫苗接種有什麼優點和缺點,他們根本沒有餘力去考慮。身邊倒是也有因為擔心副作用而對疫苗接種提出異議的父母,可不管怎麼說都還是少數。大多數人雖然心懷不安,但還是覺得「這是國家的決定,沒辦法」。當然這也未必就是錯的,國家並不是國民的敵人。雖然也不能說完全是國民的夥伴,但肯定不是每一項政策都在欺騙國民。
國家做出某些錯事並不是出於惡意,而是由於信息不對等和無知。想要把錯誤隱藏起來,就會牽涉到上層那些人的面子和權力鬥爭,從而變得麻煩起來。井之原悠茫然地思索著。
車內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相葉說:「到了。」井之原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剛才竟迷糊過去了。他連忙望向外面,三菱皮卡已經開進山形市內了。天也亮了,雖然沒看到太陽,但建築物和道路的樣子都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沒關係,我也是。」
聽到相葉時之開著玩笑,井之原悠又苦笑了起來。
小學校園好像比記憶中的顏色更暗,也更破舊。可能是因為才早上五點,也可能是因為建築物年代久遠,或者是當時的記憶在腦海中顯得更鮮明吧。
雖然確實很令人懷念,可現在沒有沉浸在懷舊氛圍里的空閑。
「那個銀髮的轉校生還沒來嗎?」相葉時之看了看時間,又開起了玩笑。
「是啊……」
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把車直接開到校園裡。他們先下車把門閂取下,打開大門,接著把車開了進去,在操場前停下了。
走下車,關上車門,翻鬥上的龐塞有了反應,站起了身。大概是想去散步了吧,它睡眼惺忪地搖著尾巴。「沒什麼精神啊。」相葉時之想要撫摸它的時候,它卻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事實上,小學校園跟井之原悠他們念書時沒有太大的區別,建築物也都沒什麼變化。
「一點都沒變啊。」相葉時之嘀咕道,也許是想起了小學時的自己和當時的情景吧。
「當年的那些老師應該都不在了吧。」井之原悠面向教學樓感嘆道,「很多人都退休了。」
「可能有人已經死了吧。」相葉時之略帶苦澀地說道,或許「死」這個字讓他感受到了恐懼。
學校操場就只有棒球場那麼大,旁邊豎起高高的網狀柵欄,遠處還堆放著一些做遊戲時用的道具。
那個時候的自己,應該想像不到將來會因為這種事回到這裡吧,井之原悠苦笑著想。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都想像不到自己會有妻子,也想像不到會背上巨大的債務。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很自然地把視線落在了操場的正中央位置。因為擔心銀髮怪人會突然出現,發起進攻,便下意識地想到視線較好的空曠處去。可他突然又想到,如果太空曠的話,就有可能被槍支或者其他武器攻擊。
教學樓最高處的圓形時鐘指向五點十分。井之原悠還記得那時曾跟同學談論,到二十一世紀以後說不定會換成數碼時鐘。
「過了這麼久,時鐘卻還是那個樣子啊。」他自言自語道。
「井之原,武器用什麼?」
「武器?」
「你覺得我們空手就能戰勝他嗎?」
聽到他的話,井之原悠突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想過去和銀髮怪人搏鬥。當然,提防之心他還是有的,只不過心裡想著的是把瓶子交給他,他再把桃澤瞳交還回來,這樣最好了。正因如此,他並沒想去拿什麼武器。
「那傢伙來了之後還不知道會怎樣呢。而且,不能確定這些水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把水交給他的時候,他可能會動刀子把我們和桃子都殺了,一切就此終結。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這個……確實啊。」看起來確實需要武器,井之原悠點點頭,在腦海中搜索十多年前的記憶,同時用眼睛確認著方位。
「你要去哪裡?」
「體育倉庫。雖然可能只有躲避球或橡膠球之類的東西。」
「不過,」相葉時之握緊雙拳,疊在一起,同時扭動腰部揮舞手臂,試圖表現出揮棒時的動作,「要是有球棒的話,就可以拿來當武器了。」
「姿勢不錯啊,都感覺不到多年不練了呢。」井之原悠說。
相葉時之好像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不過井之原悠是真心的。
「小時候拚命地練了那麼久,對我現在的人生卻沒有什麼幫助啊。」
井之原悠也被這句話觸動了。看清球、向後引棒、墊步、膝蓋收緊、揮棒、腰部打開,這些話就像咒語一樣印入他的腦海。想起年少時反覆練習的自己,他突然有種羞愧的感覺。當時明明訓練得那麼辛苦,長大後卻在為錢所困,還被卷進很可怕的事情里。
「對了,那個……」
「你可別求我去棒球練習場里工作哦。」
井之原悠搖了搖頭,說:「不是,那個,教練不是經常說嗎?」
「什麼?」
「棒球賽是會有逆轉的。」
「井之原,那個啊……」
「嗯,我知道。」他點了點頭。
棒球賽是會有逆轉的,可我們所生存的社會裡,卻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