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六日 第05節

桃澤瞳開著豐田AQUA穿過了大巴停車場,來到外面的馬路上。若從上面俯視,會看到這片區域正好是U型的,青葉城就在U的底部。右轉經過東北大學青葉山校區之後就進入市區了;往左邊則能通往動物園和遊樂園所在的八木山。豐田AQUA選擇了左邊的道路。

「現在要去哪裡?」

「儘快離開這個地方比較好。而且那條狗很引人注意。它是怎麼回事啊?」

「它是捲毛尋回犬。你看,它的毛是卷卷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為什麼會帶著它?」桃澤瞳的說話方式十分簡潔,帶著銳氣,就像吹箭一樣,一支一支地射了出來。

「這是相葉的狗。」「相葉是誰?」「在電影院里偶然遇到的。」「是以前的朋友嗎?」

「是小學同學,湊巧在電影院里遇上了。啊,之前我說過的吧?就是那個怨恨教練,然後準備用投球機對付他的人。」

「啊,哦。」桃澤瞳似乎想起來了,她簡短地應道,「就是那個蠻幹的蠢貨吧。」

她粗暴的用語讓井之原悠覺得有些意外,於是直直地盯著駕駛席上的桃澤瞳。一旁的尋回犬也探出頭,井之原想問它:「這個女人一直都是這樣的嗎?」而尋回犬擺出的表情像在回答:「這個嘛,我這是第一次見到她啊。」

「不好意思,情況好像比想像中的更緊急,所以我有點急躁。」

「這個嘛,蠻幹的蠢貨……倒是也沒說錯。那個蠢貨現在又在干蠢事了,所以才弄成現在這樣。」

「從頭開始。」桃澤瞳用勸誘的語氣說道,「從頭開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從頭開始?」即使對方這樣說,井之原也不知道該把記憶倒回到哪裡。

「沒錯。冷靜一下,好好整理思路。」

井之原深呼吸了幾下,平復了一下大腦里湧現出的種種思緒。然後用像是婚宴上的主持人致辭那般刻意的口氣說:「我井之原悠,是井之原武男和井之原君枝的長子,少年時代是在山形縣度過的。」

桃澤瞳嘆了口氣,苦笑著說:「對不起,不用從這麼早開始,從你去電影院起開始說就行了。」

「和相葉時之討論過以後,我們決定回日落劇場去,從經理那邊打探消息。」井之原悠拋棄了剛剛那種鄭重其事的語調,他感覺到,此時他們已不再只是委託人和被委託人的工作關係了。

車子行駛在蜿蜒的坡道上,左上方可以看到那個破舊遊樂園裡的摩天輪。沿遊樂園外側有一條軌道,井之原想起之前和健剛一起來這裡的時候,還一起乘坐過那輛環形列車。

不久後,前方的車子亮起剎車燈、停下了車。桃澤瞳也把車停了下來。道路彎彎曲曲的,前方是個左轉彎,看不見究竟什麼狀況,只能看到車子排起了長龍。

桃澤瞳拉起手剎,靠在座位上。她身上的白襯衫扣子扣得很松,井之原的目光不禁落到她的胸部。不對,現在好像不是該因為胸部尺寸而興奮的時候。

「那……你們又是怎麼看到那部電影的呢?明明十八年前被中止上映了。」

井之原本想問她「你就不關心被警察抓走的相葉嗎」?可回過頭想想,相葉時之對她來說只是個毫無關係、毫無意義的男人,最多也就是「熟人的朋友被抓了」那種感覺吧。

井之原悠告訴她,日落劇場的經理當時偷偷把那部電影複製了一份。

「電影怎麼樣?」

「那還真是……」井之原悠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太棒了!當然,有懷舊的成分,還有先入為主的夢幻感。」

「我不是問這個。」

「哦,就算不考慮這些,也是相當出色的。那個閃電藍喜歡咖啡的片段真是有意思,還和藍山咖啡做了個呼應。」

桃澤瞳沖他攤開雙手,說:「好了,你這些興奮的評論我們之後再找機會說吧。」

「哦,是啊。」

「你太興奮了,都劇透了啊。」

「啊,是啊。」

「你發現什麼了?」前方的車輛動了起來,桃澤瞳鬆開手剎,踩了一腳油門。

「啊,對了。那個真的很讓人震驚。」

「趕緊告訴我。」

「藏王的御釜,那個五色沼里,有魚。」

「嗯?」

「就是五色沼啊,裡面竟然有魚。」

車子來到左轉彎處,因為是上坡,桃澤瞳踩了一腳油門。車身突然猛擺了一下,超出了邊線,差點兒和對面來的車撞上。她趕緊像在船上掌舵那樣轉動了一下方向盤,副駕駛席上的井之原悠有些心驚膽戰。

「這就是你震驚的表現嗎?還真是貼切呢,不過太危險了。」井之原悠的語氣里有幾分開玩笑的成分,不過桃澤瞳沒有笑。

在曲折的山路盡頭有個紅綠燈,桃澤瞳把方向盤轉向右邊,在單向兩車道的寬闊道路上往西開去。經過一家家庭餐廳後,出現了一個向右轉彎的指示燈,對面就是動物園的停車場。為什麼要到動物園來?在井之原悠提出這個問題前,車子突然加速,開上了那條小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桃澤瞳已經往停車場的取卡機里投完硬幣了。

她好像認為在這個停滿車的地方可以好好談一下,關閉了引擎後,她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那個,真的拍到魚了嗎?」

「雖然很小,不過很清楚地拍到了。有魚從御釜的水裡跳出來。」

「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都說御釜是村上病的傳染源,是死亡之沼。可是,裡面竟然有魚活著,這也太奇怪了。」

「確實是。」

「能想到的解釋是,是不是魚適應了那個環境?」

「生物不管在什麼環境都能生存下去吧。」

「是的。或者說……」

「或者?」

「御釜的水說不定對身體是有好處的,也許還能凈化身體。」

「啊?」桃澤瞳的聲調有些變化,「什麼意思?」她應該在懷疑井之原是不是在開玩笑,於是井之原悠提出了當年老同學常說的口號「御釜的水有益健康」。

「真的嗎?」對方立刻這樣反問,但井之原悠也很難回答。迄今為止所得到的信息都不過是些都市傳說般的內容,他並沒有確認過那裡的水的真實情況。

「如果去檢驗一下那些魚,應該能弄清楚更多的事情吧。但他們卻只是中止了電影的上映,當時的那些官員是在偷懶嗎?」井之原悠這樣回應道。

「也有認真的官員吧。」

「嗯?」

「我爸爸就是當時的那些官員里的一個,在厚生省。」

井之原悠驚訝地愣住了,感覺就像在背後說人壞話時被本人聽到了一樣。「啊,我並不是在批評你的父親。」

「不,沒關係。事到如今,我也得說說我的事了。從哪裡說起比較好呢。」

「從幼年時期是在哪裡度過的說起嗎?」

她笑著聳了聳肩,說:「倒也不能說完全沒關係。簡單來說,我現在到處調查,就是想知道父親的事。」

「父親的事?」井之原悠的腦海中條件反射地浮現出「戀父情結」這個詞,但他並沒有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

「你覺得我有戀父情結,對吧?」

「怎麼會。」

「我父親是厚生省的官員。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官員給人的印象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但事實上,沒有特別的權力、只是滿懷使命感認真工作的官員也有很多。我爸爸就是其中的一個。」

「原來如此。」

「我父親不是事務官,而是醫療類的技術官員。他在健康管理局的結核傳染病科工作,好像主要是研究村上病的。在進入政府機構以前,他就對村上病非常關心。所以,他在這項工作里傾注了超出自身職務的熱情,進行著相關的調查。直到死前,都還在搜集相關資料。」

「死前?」這句話讓井之原悠有些在意。

「每個人都會死。」桃澤瞳皺起了眉頭。

「啊……」

「爸爸去世的時候,媽媽找到他的上司,控訴說:『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想問的,應該是導致丈夫去世的原因吧。

「那個時候,父親的上司先是低下了頭,然後突然說了一句:『人都是會死的。』」

「這個……」

「這句話應該可以排進『不應該說出來的台詞』前三名吧。就連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都在想,『這傢伙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但就在這時,我突然明白了。」

「突然有了戀父情結……嗎?」

桃澤瞳的表情舒緩下來。「父親的死一定有內情。」

「內情?」

「我向父親當時的同事,還有其他熟悉的人打聽過了。父親那時對藏王的御釜,也就是五色沼非常關心,還提出了現場調查的申請,不過被拒絕了。上面的態度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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