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偏尚淫麗 寄情文酒

——陳後主陳叔寶

陳宣帝崩殂,其太子陳叔寶繼位,這就是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陳後主。

陳後主名叔寶,字之秀,小名黃奴,是陳宣帝嫡長子。

言及陳後主,後世議論紛紛,一般人會馬上就想到荒淫酒色亡國、張麗華、玉樹後庭花什麼的,懂得些文字的,也馬上聯想起魏徵的評論:「後主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既屬邦國殄瘁,不知稼穡艱難。」等等。其實,陳後主自小也是命運多舛,兩歲時,江陵城陷,後主與其父其母一同被西魏擄走。而後,陳文帝繼位,西魏也是先放還陳頊,仍留陳叔寶與其弟陳叔陵母子四人為人質(陳叔陵與陳叔寶異母),直到陳叔寶十歲左右,才得返回建康。因此,少經戰亂,生死別離,在陳叔寶幼小的心靈裡面應該種上艱難苦恨的種子。不知為何,童年的苦難似乎在陳後主大腦中全無記憶,此人生來就是個多情種子、天才詩人。

大詩人繼位時,年已三十,絕對是「長君」。而且,陳宣帝剛剛蹬腿咽氣,陳叔寶淚眼未乾,就差點被同父異母的兄弟始興王陳叔陵一刀砍死。

陳宣帝病重彌留,陳叔寶、陳叔陵以及另外一個兄弟陳叔堅三個「難兄難弟」入宮侍疾。陳叔陵早就「陰有異志」,讓典葯的官吏把切葯刀磨快些。葯刀再快,也不好使,陳叔陵試了幾次,都不順手。

宣帝咽下最後一口氣,消息傳來,陳叔陵就吩咐從人到外面取劍。「左右不悟,取朝服木劍以進」,惹得這位始興王跺腳大罵。陳叔寶另外一位弟弟長沙王陳叔堅起疑,便一直暗中監視這位二哥。宣帝小斂之時,陳叔陵搬出切葯刀,猛砍跪地痛哭的陳叔寶脖子,刀鈍,沒有砍深,卻也使得這位儲君「悶絕於地」。陳叔寶生母柳皇后跑過來,陳叔陵又剁了這位母后數刀。太子乳母吳氏也在場,從後面抓住陳叔陵胳膊,陳叔寶及時醒轉,才得以起身往外跑。陳叔陵揪住大哥衣服又舉刀,陳叔寶掙脫得免。追趕之間,長沙王陳叔堅沖入殿內,扼住這位凶狂二哥的脖子,奪去其手中藥刀,用衣帶把他綁在殿柱上。

陳叔堅急忙找太子大哥,要聽他吩咐如何處理二哥陳叔陵。「叔陵多力,奮袖得脫,突走出雲龍門」。這位狂王馳還東府,赦免獄囚充當戰士,大散金帛,披甲提刀,召在建康的諸王將帥與他一起進攻皇宮,但王公大臣沒有一人聽召,只有新安王陳伯固「單馬赴之」。這位新安王是陳文帝之子,貌陋心險,善嘲謔,與後主兄弟關係都不賴。由於同有喜歡射野雞的嗜好,陳伯固與陳叔陵的關係越來越好,「遂共謀不軌」。

當初,陳宣帝太建元年,時年僅十六歲的陳叔陵就被封為都督江、郢、晉三州諸軍事,獨當一面,「政自己出,僚佐莫預焉」。此人少年老成,生性嚴刻,橫暴非常。太建三年,他又被父皇超遷為都督湘、衡、桂、武四州諸軍事,平南將軍。他在任上為所欲為,對當地的少數民族時不時就以征伐為名大肆搶掠,徵求役使,無所不至。陳叔陵對部下凌虐備至,阿諛奉承者,升官發財。剛直憨厚者,逼辱至死。就這麼一個壞蛋,由於陳宣帝的寵愛,太建九年,又得授揚州刺史,都督揚、徐、東揚、南豫四州諸軍事。太建十年,征入建康,於東府治事,幾乎就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了。太子陳叔寶雖為儲君,但皇帝活著的時候,太子就像美國副總統,完全是個擺設,手中無軍無地無實際統治權。

陳叔陵無論是在外任還是在東府,都愛在白天睡覺,夜間玩樂,「燒燭達曉,呼召賓客,說民間細事,戲謔無所不為」。可見此王爺是個民間曲藝的酷愛者。他本性不愛飲酒,「惟多置餚臠,晝夜食啖而已」。每逢上朝,陳叔陵還愛演戲,常在車中馬上執卷讀書,高聲長誦,洋洋自得,作出一副手不釋卷、翩翩大儒的樣子。老小夥子一回到自己府中,馬上脫光衣服,手執大斧,「為沐猴百戲」,什麼雜技都要自己親自參與。

此外,陳叔陵平生最大的愛好之一,就是喜做盜墓賊。建康周圍古墓眾多,他常率一二百人游於土饅頭之間,縱馬賞觀,只要看見墓志銘上的墓主是知名人物,一定會駐馬停留,下令左右挖掘,「取其石志古器」,把「文物」據為己有。這倒也罷,這位王爺還愛撫玩已死名人的「骸骨肘脛」,賞觀把玩,並帶回家藏於庫中。遊玩途中,只要途見民間「少妻處女,微有色貌者」,立即逼淫。不僅如此,其左右從官妻女也時常要替父親、丈夫到陳叔陵處「值班」,供其淫樂。種種醜事,陳宣帝一直有耳聞,但「素愛(陳)叔陵,不繩之以法,但責讓而已」。

陳宣帝太建十一年(579),陳叔陵生母彭氏去世。東晉以來,王公貴族死後多葬於建康附近的梅嶺(今南京城南),猶如洛陽附近的北邙一帶。於是,陳叔陵也要把他生母葬在這麼塊「風水寶地」上。找來找去,他發現東晉太傅謝安的墓地位置不錯,就讓人把謝太傅的大墓砸毀,從中抬出仍未完全腐爛的巨大棺柩,就近找個地方把鼎鼎大名的謝安朽骨扔棄了事,然後,重新構築墓室,把彭氏屍身葬於其中。遙想東晉末年,桓玄入建康,曾想占謝安舊宅為其「指揮部」,當時謝安的孫子美男子謝混力爭抗訴,桓玄也是貴族子弟,雖已經是朝權在握,馬上要當「皇帝」了,對王謝大族心中仍存尊敬之情,最後讓一大步,謝家大宅平安無事。時至陳朝,陳叔陵問也不問,就把這麼一個「江左偉人」的屍體刨出來丟棄,當時謝安的九世孫謝貞剛從北周回到建康不久,還有個「招遠將軍」的軍號,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任憑赫赫先祖的大墓被人搗毀,謝安的骸骨也散落四處。這一事件,也暗透出這樣一個消息:高門士族,連同南朝的命數一起,已經是氣息奄奄,日薄西山了。謝貞這位謝家直系傳人文采不俗,後來深為陳後主欣賞,但此人傳世的詩歌只有一句,詩題為《春日閑居》,全詩散佚,唯留的一句是:風定花猶落!

說回陳叔陵。為其母親居喪之日,他假裝哀毀過度,呈獻朝廷一部《涅槃經》,自稱是刺自己身上的鮮血寫成的,其實是讓手下人用狗血寫出的。如果用王八血,就更恰如其分了。在喪禮上陳叔陵一臉哀痛,回到內室他就大吃大喝,嘻笑歡歌,典型是個雙面人、偽君子。

仔細分析,陳叔陵此人,並非是青春期叛逆,用大葯刀砍他哥哥陳叔寶時他已經二十九歲了。此人又非精神病,在外鎮和東府,管理屬下還非常有手腕。與太子哥哥沒有深仇大恨,兩個人小時候還一起被西魏人拘押同為人質——這麼一個成年人,竟然父皇剛死,就膽大包天要當眾謀殺他的太子哥哥,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估計最大的可能,是陳宣帝對他嬌縱過度,讓他總覺得自己是父皇的心肝肉,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皇帝繼承人。

陳叔陵又釋囚又招兵,湊了半天僅有千餘兵馬。但是,當時建康城內也沒多少軍馬,「眾軍並緣江防守,台內空虛」。長沙王陳叔堅還算鎮定,請示柳皇后,派太子舍人司馬申出宮,以太子名義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入宮受敕。蕭摩訶當時雖然手下僅有數百兵馬,此人是百戰名將,職業軍人出身,嗣皇有令,馬上披掛上馬,直奔東府殺來,並於城西門屯兵。

聽說蕭大將軍帶兵來,陳叔陵心慌,忙派人把自己的全部儀仗鼓吹送過去,許諾說,自己為帝後,馬上升任蕭摩訶為「宰臣」。蕭摩訶智勇雙全,回報說:「王爺您派心腹人自來,我才敢相信。」陳叔陵大喜,忙派其兩個心腹謀臣戴溫、譚騏驎二人快馬加鞭趕至蕭大將軍處。

二人才下馬,兵士立即上前捆住,押至閣道處,喀嚓兩刀,斬首示眾。

聽說自己「左右手」已經被殺,陳叔陵知道大事不妙,便飛奔入內宅,把他的王妃張氏和平時最受寵的六個美人叫到井邊,也不多說,親自動手,把她們頭朝下扔入井中淹死。然後,他縱身上馬,率左右親兵數百人,想馳奔城外新林,那裡有他的嫡系部屬。如果能跑到新林,陳叔陵就可以乘舟船入水路,逃奔至北邊的隋朝。

一行人剛剛跑到白楊路,蕭摩訶手下的軍士已經在那裡候著,齊聲叫喊,手舞白刃。雙方剛交手,陳叔陵手下就被砍死不少。跟隨陳叔陵的新安王陳伯固見勢不妙,掉轉馬頭就往路邊小巷子裡面跑。這位陳叔陵見此也生氣,「拔刃追之」,堂叔陳伯固沒辦法,只得被迫又返回陳叔陵身邊。也就打鬥了十來分鐘,陳叔陵手下兵士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幾十人也都棄甲扔刀,舉手表示投降。慌急之間,陳叔陵瞠目駐馬,不知所之。蕭摩訶手下一個名叫陳智深的騎兵隊長挺槍迎刺,一下子就把這位王爺挑於馬下。本來跟隨陳叔陵的小太監王飛禽心眼快,抽刀就剁,「砍了十數下」。另一個名叫陳仲華的騎兵隊長縱馬近前,一刀斬下陳叔陵首級,馳送宮城。新安王陳伯固也不用細表,當場也被亂兵白刃齊下,砍成數段。

於是,尚書八座議陳叔陵、陳伯固罪狀,依「宋氏故事(元兇劉邵),流屍中江」,把陳叔陵宮室毀為豬圈,遍誅其諸子,並挖毀其生母彭氏之墳,「還謝氏之塋」。陳伯固還算好些,其妻子兒女只被廢為庶人,免死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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