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嗟嘆英雄業不竟

——桓溫的最後結局

桓溫枋頭大敗後,拉不出屎來賴茅房,諉過於人,上表朝廷說是因為袁真沒有打開石門水路,才使晉軍喪失了水上退路,要朝廷治其罪。袁真當然不服,認為桓溫誣陷自己,也上疏「表(桓)溫罪狀」。晉廷不置可否。桓溫雖敗,軍政大權仍齊集手中,故而晉廷根本不敢表態。袁真一怒之下,踞壽春城向前燕投降。

桓溫怒極,提兵而進,費了近一年時間,才於太和六年(371)重新收復壽春,當時袁真已病死,桓溫就殺掉了袁真的兒子袁瑾及其主要謀士朱輔等人。

攻克壽春之後,桓溫問其參軍郗超:「此役足以雪枋頭之恥乎?」

郗超是桓溫肚中蛔蟲一樣的最親密的心腹,當然知道主公有言外之意。不久,兩人夜中密談,郗超說:「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枋頭,未建不世之勛。假如您不能行大事,不足以震懾四海民心。」

「我又能怎麼辦呢?」桓溫明知故問。

「明公您不行伊尹、霍光之事(意即廢舊帝立新帝),就不能樹立威權。」

桓溫連連點頭。本來他是想北伐得勝後,即返江東受九錫,然後取晉以代。不料大敗而回,九錫談不上,篡晉的步驟也不得不放慢下來。思來想去,也只能走廢掉皇帝司馬奕這一步棋。

司馬奕也倒霉。此位皇帝即位未久,一直禮敬桓溫,行政之權也多在會稽王司馬昱等大臣之手,無甚過錯。要說有錯,也就錯在他坐在皇帝的位子上。

公元371年11月,桓溫「以帝素謹無過,而床笫易誣」,就報稱司馬奕一直是陽萎沒有性功能,在藩王位子時與內寵相龍、計好、朱靈寶三人搞同性戀,稱司馬奕與嬪妃所生的三個兒子其實是那三個男相好的種,並稱司馬奕欲立這幾個「雜種」為皇嗣「建儲立王,傾移帝基」。同時,桓溫、郗超還派人在民間散布小道消息,朝野議論紛紛,莫知真偽。

公元371年年底,桓溫親自率兵還於建康,派人給禇太后捎話,要廢掉司馬奕,立元帝少子、會稽王司馬昱為帝,並把已經以皇太后名義寫好的詔書底稿送呈褚氏。

當時,褚太后正在佛堂拜佛,見人送上大司馬「急奏」,連忙起身,依著佛堂門隨便看了幾眼,對來人表示:「我本來就懷疑有此事。」這位太后深知晉室不興,權臣勢重,司馬奕又非自己親生,阻止也無濟於事,不如順水推舟。褚太后提筆在詔草上寫下數字:「未亡人(褚後自稱)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意即表示贊同廢立之舉。

古代中國,廢立皇帝是天大的事情,桓溫權力再大,也要走太后這道「手序」。送呈詔草之前,桓溫還怕褚太后有異議,「悚動流汗,見於顏色」。看見詔書被褚太后簽字批准,桓溫大喜。

公元371年陰曆十五乙酉,桓溫集百官於朝堂,宣示太后的廢立之詔。在晉代,先前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莫有識其故者,百官震慄。(桓)溫亦色動,不知所為」。這下倒好,大事決定下來,廢立程序沒一個知道。倒是尚書左僕射王彪之知道其事不可逆轉,就建議按照《漢書》中霍光廢昌邑王立漢宣帝的故事,現取《漢書》現「取經」,宣太后詔令,廢司馬奕為東海王(過了一年又降為海西公),以會稽王司馬昱繼承皇統,是為簡文帝。

廢帝司馬奕「著白帢單衣,步下西堂,乘犢車出神獸門。群臣拜辭,莫不歔欷」。可見司馬奕這位皇帝人緣還不錯。這位廢帝很快被送到吳縣嚴加看管,咸安二年年底,有人詐稱有太后密詔,奉迎司馬奕起事還宮複位。司馬奕起先還有所動,幸虧一直跟隨他的保姆勸諫,他沒敢輕舉妄動。前來準備劫持司馬奕當幌子起事的人很著急,說:「大事將捷,怎能聽信女人之言呢?」廢帝回答:「我得罪於此,幸蒙朝廷寬宥,怎敢妄動。假如太后有詔使我複位,應有宮使來,怎麼只有你一人無憑無據來此,定是你們想作亂。」來人見事泄,趕忙逃走。從那以後,司馬奕更是「深慮橫禍,乃杜塞聰明,無思無慮」,終日酣飲,有宮人生下孩子,皆派人即時淹死,以求保得余年。由此,這位廢帝還算命好,又活了十五年才病死,時年四十五。

一不做,二不休。桓溫廢掉司馬奕後,又奏稱簡文帝的哥哥武陵王司馬晞與其子和袁真通謀,欲行不軌,免掉其太宰之官,廢放於家。此外,桓溫又恨殷、庾兩家人在朝中勢大,迫使宗室新蔡王司馬晃「自首」,牽告殷浩之子殷涓及庾亮之弟庾翼的三個兒子庾蘊、庾冰、庾倩等人謀反,並族誅了涉案諸人。

殷浩少與桓溫齊名,成年後兩人爭權,殷浩失敗,於鄉下鬱郁病死。桓溫派人弔祭,殷涓不答,得罪了桓溫。但庾氏一族自庾亮和桓彝起就與桓氏子一輩父一輩的老交情,庾翼又曾在關鍵時刻向晉明帝舉薦過桓溫,誅除庾氏一家數支人戶,老英雄未免做事有些過絕了。

「大事」行畢,桓溫廢立殺人之事果然收到大成效。侍中謝安遠遠望見桓溫,忙下跪拜禮。桓溫見大名士此舉也吃驚,忙問:「安石,你怎麼向我行如此之禮?」謝安答:「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可見,連謝安當時都把桓溫當皇帝來拜了。

桓溫的參軍郗超官職雖不高,但朝中諸臣知道他是大司馬的智囊,「皆畏事之」。謝安曾與左衛將軍王坦之一起前往郗超府中拜會,由於巴結奉承的人多,兩人從早晨等到中午,還輪不上被接見。王大少爺忍耐不下去,想乘車離去。謝安急忙抓住王坦之的袖子,哀求說:「難道你就不能為了宗族性命再忍耐片刻嗎?」

新被桓溫擁立的簡文帝司馬昱,字道萬,是東晉元帝的小兒子。此人「少有風儀,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處為意,凝塵滿席,湛如也」,是個貌美儒雅的玄言大家。如此之人,雖神識恬暢,卻無濟世勇略。所以,登帝位後,司馬昱「常懼廢黜」,只是做個皇帝幌子而已。謝安對這位影子皇帝評價甚恰當,認為簡文帝是惠帝之流,只不過是清談方面比惠帝略勝一籌罷了。

簡文帝沒什麼福分,當皇帝才一年多,就病入膏肓。彌留之際,晉廷一日一夜發四道急詔,召桓溫入朝輔政。「(桓)溫辭不至」。無奈,簡文帝強撐病體,親自寫信給桓溫,讓這位大司馬「以周公居攝故事」代理朝政,並表示「少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倒是侍中王坦之截留此信,在簡文帝床前親手撕碎,表示:「天下乃宣帝、元帝之天下,陛下您怎能想給誰就給誰?」簡文帝知道王坦之一片忠心,就讓王坦之把詔書內容改為如下:「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王導)故事。」囑託完畢,簡文帝於當日病逝,時年五十三。

當時,朝中群臣還不敢馬上擁立太子司馬昌明為新帝,想等桓溫還朝後再做決定。尚書左僕射王彪之臨危決斷,認為天子崩、太子代立是天經地義之事,馬上擁立年幼的司馬昌明為帝,是為孝武帝。褚太后本來已下了命桓溫行周公居攝故事的詔書(即任桓溫為「代理皇帝」),也被王坦之諫阻。

桓溫方面,一直想當然認為簡文帝臨死會把皇位主動禪讓給他,即使不然,也會以周公之禮居攝朝政。結果,讀畢簡文帝遺詔,知悉二事都不成,太子已經嗣位,桓溫怒極。他認定是王坦之、謝安從中作梗,深恨二人,形於顏色。

孝武帝寧康元年(373)三月,桓溫提軍入朝建康。當時,都城內人情洶洶,都盛傳桓溫入京要誅王、謝兩族,並移晉鼎,取而代之。

聽說傳聞後,王坦之驚懼異常,謝安坦然自若。晉廷下詔,命百官郊迎大司馬桓溫於新亭。王坦之害怕性命難保,想推辭不去。謝安勸道:「晉祚存亡,決於此行。」

桓溫至新亭,晉廷「百官拜於道側」。桓溫大陳兵衛,依次接見百官,「有位望者皆戰慄生色」,王坦之「流汗沾衣,倒執手版」,只有謝安一人「從容就席」。

眾人坐定,謝安果真是有名士風範,他笑對桓溫說:「我聽說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您何須在周圍牆後安排那麼多兵士呢!」

桓溫也為謝安怡然之態而折服,笑著回答說:「不得不這樣作呀!」便命左右撤去壁後手持利刃的軍兵。

謝安曾經在桓溫手下為官,為大將軍司馬,兩人算是「老朋友」。至此,二人談天說地,憶舊言朋,笑語移日。

晚間,桓溫獨召謝安、王坦之兩人,商談國事。郗超依桓溫安排躲在屋中卧帳里偷聽三人談話。風吹帳開,一眼瞥見郗超撅著屁股凝神偷聽,謝安笑道:「郗生可謂入幕之賓呵。」

正是由於謝安等人的鎮定、從容,在外有強臣、內有幼主的危亂局面下,晉室得以保存。

在建康停留了十四天,桓溫舊疾複發,便擁兵返回老巢姑孰。疾篤之時,桓溫不停派人示意朝廷加九錫給他,很想臨死前過一把皇帝癮。

謝安、王坦之兩人不敢直接回絕,便命袁宏起草加桓溫九錫的詔命。袁宏草就,給王坦之看。王坦之嘆其文筆華美,但表示:「卿固大才,安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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