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敦最後的下場

東晉明帝剛剛繼位三個多月,一直體虛多病的王敦也有日暮途窮之感,加強了篡位的準備步伐,「諷朝廷征己,帝手詔征之」。他自己不好在沒有借口的情況下帶兵入建康,反而暗示明帝,要皇帝下詔徵召他入朝,以做到「名正言順」,然後再順水推舟,按部就班地也過把皇帝癮。

東晉明帝年輕果銳,危急時刻坦然不懼,親筆寫詔書讓王敦入京,這樣一來,反讓王敦感到有些進退兩難。

王敦想謀逆,但其宗族諸人並非一味跟隨。王導不必講,一直是以整個王氏宗族的安全為最高利益,擁戴帝室。王敦堂弟王棱屢次勸諫,被王敦派人暗殺;另一個堂弟王彬為人忠直,「諫之甚苦」,差點被殺。荊州刺史王舒也是王敦堂弟,知道王敦要起事,馬上和王導站在一起,秘勸東晉明帝加緊準備,謀討王敦。

順便一提的是,王敦移鎮姑孰,「入朝」建康之前,還聽從錢鳳之言,族滅了吳地最大的地方勢力——以周札為主的周氏。

周札時為會稽內史,「一門五侯,宗族強盛,吳士莫與之比」。錢鳳是沈充老朋友,自然要替沈氏出力。「江東之豪,莫強沈、周」,周氏一滅,沈氏家族自然在江東就無人可比了。於是,王敦誣稱周氏一家密謀不軌,派沈充等人帶領眾兵,盡滅周氏。可嘆的是,王敦失敗後,沈充一族也被誅除殆盡,吳地土生大族至此煙消雲散。(值得一講的是,周札的父親是周處,京劇《除三害》的主人公。周處年少時,「好馳騁田獵,不修細行,縱情肆意,州里患之」,與南山猛虎、長橋大蟒合稱為「三害」,後在陸機、陸雲兄弟勸誡下幡然自新,發奮讀書,既為能臣,又為上將,最終在與氐人作戰中英勇戰死,被西晉朝追贈為平西將軍。周處當時還有文集傳世,著《默語》三十篇、《風土記》以及《吳書》,真正的文武全才。)

大事臨發的關鍵時刻,王敦卻病勢加重。他自己無子,其兄王含的兒子王應過繼給他做兒子。於是,他矯詔拜王應為武衛將軍作為自己的副手,拜王含為驃騎大將軍。

錢鳳作為謀主,也非常焦慮,便問王敦:「脫有不諱(萬一您病重「過去」了),王應能承繼大事嗎?」

王敦倒是明白人,表示:「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為。王應年少,豈堪大事!我死之後,莫若釋兵散眾,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上計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倖,下計也。」

錢鳳師爺淺見,為自身計較,認為「公之下計,乃上策也」,與沈充等人定謀,準備王敦一死即興兵作亂。

東晉明帝年輕英果,才兼文武,不像他老爸元帝那樣窩囊。審時度勢後,他決定先發制人,以司徒王導為大都督,並命大臣溫嶠、郗鑒等人各領兵馬,下詔討伐王敦。

王導深謀遠慮,率宗族子弟先為王敦「發哀」,造成王敦已死的假象,「眾以為(王)敦信死,咸有奮志」。看來王敦名頭確實大,如果身子骨硬朗,晉明帝、王導諸人加上一班文武諸臣還真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

「(王)敦見詔,甚怒;而病轉篤,不能自將」。晉人崇信卜筮,王敦便讓其記室參軍郭璞算上一卦。

郭璞本來就反對王敦起兵,胡亂掐指,便回答:「不成功。」

王敦懷疑郭璞一直與朝廷中溫嶠等人關係密切,聽說又是凶卦,堅信郭璞胳膊肘往外拐。他壓住怒氣,問郭璞:「你再算算我能活多久。」

郭璞想了想,說:「考慮剛才的卦象,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

王敦大怒,問:「卿壽幾何?」

郭璞自知不免,答:「命盡今日日中。」

王敦立命軍士收斬郭璞。

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大文學家、大詩人、大卜筮家、大風水家。其所作《遊仙詩》意象新奇,開中國山水詩先河,文采富艷,意境深遠,詩作有「中興第一」之稱,大可摘錄一二以饗讀者:

京華遊仙窟,山木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托蓬萊。臨源挹消波,陵岡掇丹荑。靈溪可潛盤,安事登雲梯。漆園有傲吏,萊氏有逸妻。進則保龍見,退為觸藩羝。高蹈風塵外,長揖謝夷齊。

(其一)

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蘢蓋一山。中有冥寂土,靜嘯撫清統。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飛泉。赤松臨上游,駕鴻乘紫煙。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

(其三)

不僅能詩,郭璞還善作賦。其作《江賦》、《南郊賦》等,皆詞藻瑰麗,不拘一格。當然,作為中古詩人,郭璞許多詩賦作品現在已鮮為人知,但在當時是開一代風氣之先的大師級人物。

晉明帝做太子時,與郭璞、溫嶠、庾亮「皆有布衣之好」,關係非常親密,難怪王敦懷疑郭璞對自己有二心。

《晉書》之中,郭璞的大名與大煉丹家、大化學家葛洪並列一傳,而並非與一群醫士和卜士胡亂列入《藝術傳》中,由此足見他在當時的重要性。他不僅撰有卜筮大全《洞林》一書,又注釋《爾雅》、《三蒼》、《山海經》、《楚辭》、《子虛賦》、《上林賦》等典籍數十萬言,誠為學問大家,才兼儒道,為一代宗師。活該倒霉,郭璞這麼一個聰明人,竟也為王大將軍臨死墊背,也正是那種「善為人謀而拙於謀己」的人物。

公元324年(晉明帝太寧二年)8月,王敦以誅溫嶠為名,讓大哥王含等率五萬多水陸精兵,一時並進,直奔建康殺來。

假使明帝司馬紹是孱弱之主,王敦可一舉成功。但這位青年皇帝有「文才武略,欽賢愛客,雅好文辭」。大戰之前,以萬乘之尊,明帝司馬紹竟能自己微服出行,帶幾個從人騎馬至姑孰,偵察王敦的兵力部署情況。

明帝穿著普通,但相貌不凡。他的母親荀氏一族是燕代一帶的人,有鮮卑血統,黃須白面。

聽兵士講營盤附近有個長著金黃鬍鬚的人四處轉悠,王敦於病床上聞聲驚坐,大叫:「此必黃須鮮卑奴來也!」忙派騎兵四齣追捕。明帝見勢急,上馬馳奔而去。一路上,每有停歇,他就讓從人用冷水澆馬糞,追騎見馬糞冰涼,認為敵人偵騎已來不及追趕,就止馬當地。「帝僅而獲免」。如果推舉皇帝級的「孤膽英雄」,東晉明帝司馬紹應該數一數二。

王含是王敦的大哥,可龍弟鼠兄,才能相差甚遠。越城一戰,明帝屬下將軍段秀(鮮卑段匹襌之弟)以千把號人大敗王含,並斬殺前鋒何康。

聽聞大哥出兵即敗,王敦大怒:「我兄,老婢耳。門戶衰,大勢去矣!」本想強撐病體,親去前線指揮。無奈病入膏肓,剛坐起身就一陣眩暈,摔倒於床上。很快,王敦就病重身死,時年五十九。

《晉書》記載,王敦死前表示要王應即位為帝,先立文武百官,然後再為他發喪。想來想去,殊不可解。王敦深知自己將亡,不可能還思前想後讓不爭氣的過繼兒子王應稱帝以招滅族之災。成王敗寇,敗者一方的「事迹」只能由「勝利者」匯述了。

王應真是死狗扶不上牆。形勢如此嚴峻,他既不明言稱帝,給部下一個當開國功臣的「盼頭兒」,也不為王敦發喪,更不思忖攻守謀略。這個敗家子真真不知憂愁為何物,天天與手下幾個狎客縱酒淫樂。至於王敦的屍首,被這個不肖之子用席子包裹起來,外面塗了幾層厚蠟,埋在議事大廳地下。假若王大將軍死後有靈,天天躲在大青石板下面,嚴嚴實實被包裹得像個粽子,在地下靜聽逆子(應該是逆侄)在他上面大玩group sex,絲竹聲聲,肉搏陣陣,一輩子以豪爽著稱的駙馬爺、大將軍,也只能哀嘆自己命運不濟了。

晉明帝方面,又派出吳興人沈楨去誘降王敦的鐵杆死黨沈充,許以司空高官。

沈充關鍵時刻非常像條漢子。他拒絕了明帝的「好意」:「三公之位,應由望美才高的人擔當,豈是我輩能及。以此甘言厚幣誘我,不敢生受。況且大丈夫相交共事,當存始終,豈能中道變易。果真如此,世人能容我的反覆之舉嗎?」言畢,沈充提兵,直奔建康,率萬餘人與王含合軍。

沈充雖有俠義之風,戰非所長。有人建議他挖掘玄武湖水倒灌建康,乘大水舟行而進,可一舉成功。沈充猶疑,不能從計。

相持之間,各地勤王兵馬紛紛趕到,尤其是臨淮內史蘇峻所率的兵眾,戰鬥力很強。沈充、錢鳳兩人一合計,覺得蘇峻等人遠道而來,兵將疲睏,應該先發制人,便合兵主動進攻建康城。兩軍交戰,沈充等人還佔了先機,把東晉軍隊打得節節敗退,一直追殺到宣陽門。

叛軍正清除路障,準備一舉攻城之際,本以為遠來疲憊不能出戰的蘇峻等人忽然率眾衝出,橫擊沈充、錢鳳的攻擊兵士。

沈充等人大敗,手下兵士掉入江水中淹死的就有三千多人。未及喘息,東晉劉遐一軍又大破沈充於青溪。

最草包的當屬王含。好幾萬勁卒在手,他沒有配合沈充進攻建康,只是在一旁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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