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英豪冉閔夢難成

石閔,原姓冉,字永曾,小名棘奴。其父冉瞻,本是乞活軍(「乞活軍」是一種兵民混合的組織,以家為單位,當初從并州擁隨司馬騰出外就食,號稱「乞活」)首領陳午帳下的一個少年兵。石勒破陳午,俘虜了不少乞活軍軍將,其中也有當年僅有十二歲的冉瞻。石勒喜愛這個少年的相貌英挺,就命石虎認冉瞻為義子。

冉瞻從幾歲起就隨「乞活軍」四處冒死沖盪,驍猛多力,自小就是良將的料子,為石虎立下赫赫戰功,歷位左積射將軍、西華侯。盛壯之年,冉瞻于軍中病死,石虎待冉閔如諸孫一樣。

老羯胡雖是暴虐君王,應該也很寵愛這個少年喪父、和自己沒有直系血緣的孩子。冉閔「幼而果銳。及長,身長八尺,善謀策,勇力絕人」,一直是石虎帳下得力的勇將,歷位北中郎將、游擊將軍。特別是石虎進攻慕容鮮卑時,二十多萬軍隊全線崩潰,唯獨冉閔一軍獨全,由此功名大顯。梁犢的東宮戍軍叛亂,冉閔又是諸軍先鋒,「威聲彌振,胡夏宿將莫不憚之」。古代軍將,拼比的就是勇武和果決,膽量和血性,數戰數勝,使人不得不服。

「乞活軍」當初之所以背井離鄉出外「乞活」,本來就是因為各地胡人叛亂,無糧無地陷入絕境後,不得以才冒萬死成為兵民。陳午臨死,還囑咐諸將「莫事胡也」。冉瞻被擄時已經十二歲,苦難之際人皆早熟,身邊的叔叔大爺哥哥們前赴後繼,死於胡人之手無數,想必在內心深處留有深刻的記憶。雖然為石氏養以為子,食人之食死人之事,肯定心中仍舊有一定的是非界限,而且石氏政權中的「乞活軍」舊部肯定也會以某種秘密形式有一定的聯繫,平素大家一起撫今追昔。冉閔的少年時代一定常常聽父輩講起從前往事,對過去「乞活軍」的英勇抗胡和羯人的血腥殺戮有著深深的印象和直觀的感覺。《樂府詩集》的《并州歌》中,有這樣一段:「奴為將軍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衲裘,不識寒暑斷人頭,雄兒田蘭為報仇,中夜斬首謝并州。」可見,當時的乞活軍一名名叫田蘭的壯士,為了給司馬騰報仇,還有一件刺殺石勒老上司汲桑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呢。

因此,冉閔之殺羯胡,也絕非一時性起之舉。

由於國中無主,司徒申鍾等人就聯名上書,請冉閔稱帝。「(冉)閔固讓李農,(李)農以死固請」。估計在開始階段,這兩個人之間的謙讓是發自內心的。數月之間,兩人歷盡艱險,多次差點被羯人將士攻殺,可以說是同呼吸、共患難的生死之交。

冉閔仍舊猶豫,表示:「我們都是從前的晉人,現在晉家皇室猶存,我與諸君分割諸郡,各稱牧、守、公、侯,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各位以為如何?」

尚書胡睦首先發言:「陛下聖德應天,宜登大位。晉室衰微,遠竄江表,豈能總馭英雄,混壹四海乎?」

此話雖有拍馬屁的水分,但基本也是實情。司馬氏皇族個個怯懦,東晉兵士又屢戰屢北,如果在當今情勢下迎奉他們來中原,恐怕那些人還真沒膽量踏進這塊北方胡人經營了三十年的廣大地區。

冉閔禁不住眾人進勸,乃於公元350年年初即皇帝位,國號大魏,改元永興。立其子冉智為皇太子,以李農為太宰,封齊王。

鑒於後趙新滅,冉魏新立,周遭各方正蠢蠢欲動。東晉「聞中原大亂,復謀進取」。姚弋仲和蒲洪都想據有關右地區,老羌首先遣其子姚襄率五萬精兵進攻老戰友蒲洪。蒲洪迎擊,大敗羌軍,斬獲三萬首級。大勝之下,蒲洪自稱大單于、三秦王,改姓苻(讖文有「草付應王」,加之其孫蒲堅後背有「苻」字,因而改姓)。燕王慕容俊也派兵四齣,準備奪取趙國地盤。

同年四月,據守襄國的原後趙新興王石祗稱帝,以汝陰王石琨為相國。六夷胡人由於冉閔殺胡之事已做絕,紛紛承認石祗政權,並接受他的封號。

五月,「魏主(冉)閔殺李農及其三子,並尚書令王漠、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升等」。各種史書,對冉閔殺李農一事,皆沒有詳略的進一步解釋。冉魏政權短命,沒有「實錄」等官方史書,繼之而起的慕容鮮卑殺掠漢人殆盡,自然也不會關心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據筆者揣測,冉閔殺李農,仍是人性中醜惡的一面在作怪。權力是人生中最大的腐蝕劑,武將出身的冉閔和李農更不會例外。從前平起平坐,一朝分為君臣,人心總爭短長,總有小事引起不忿。真正在長期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君威和臣順,習慣成自然,但冉閔和李農這種忽然分隔的君臣關係肯定非常脆弱,不僅臣疑君,君更疑臣。加之李農並非純文人出身,有「乞活」大軍作後托,逐漸就會成為對冉閔皇位的最直接威脅。從與李農一起被殺的那些人的官職來看,有手握朝權的尚書令,也有居於深宮的中常侍,種種跡象表明這些人裡應外合,很可能想殺掉冉閔再推李農上台。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的冉閔身已為帝,自然稍有威權優勢,趁早一步,先把老戰友送上西天。同時,冉閔殺李農也意味著分散各地的「乞活軍」,漢人再也不會為冉魏賣命,從而失去了重要的支援力量。

估計內憂外患之下,冉閔心裡著慌,他遣使到江南,對東晉表示:「胡逆亂中原,今已誅之。若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冉閔稱帝,江南小朝廷自然看不舒服,現在他的來書又語氣倨慢,以敵國禮來見,自標正朔的東晉自然不加理睬。

石祗在襄國舊都稱帝後,眾胡來附,很快就找到了感覺。公元350年8月,他派相國石琨和鎮南將軍劉國率十萬大軍進攻鄴城。雙方戰於邯鄲,石琨大敗,萬餘軍士被殺。劉國等人又與後趙將軍張賀度等人聯軍,在昌城集結準備再次大舉攻鄴。

冉閔先派王秦等三大將率步騎十二萬於黃城屯紮,他本人親統八萬精卒為後繼。雙方大戰於蒼亭。後趙大將張賀度雖是沙場老將,但在戰場上仍不敵冉閔,十來萬人的軍隊被殺近三萬,除主要戰將騎快馬逃跑外,其餘軍士皆被冉閔所俘。

冉閔「振旅而還。戎卒三十萬,旌旗鐘鼓綿亘百餘里,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之」。

此時的大魏帝王冉閔,正處於他人生的巔峰。「(石)閔至自蒼亭,行飲至之禮,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學後門,多蒙顯進,於時翕然,方之為魏晉之初」。

雖如此,有識之士早已預見大禍之端。一直隱居不仕,眼見匈奴劉氏和羯胡石氏敗亡全過程的隴西名士辛謐,就寫信給冉閔,勸說道:「物極必反,致至則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茲大捷,歸身晉朝,必有由、夷之廉(許由、伯夷的廉明),享松、喬之壽(赤松子、王子喬的高壽)。」

這種勸誡,已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冉閔根本聽不進去,完全沉浸在自己單人獨臂縱橫天下的快感當中。

公元350年年底,冉閔又親率步騎十萬進攻襄國。戰前,他署其子太原王冉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以一千投降的胡人配為親軍。光祿大夫韋NFDAF切諫:「胡、羯,我之仇敵,今來歸附,苟存性命耳。萬一為變,悔之何及。應該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以防微杜漸。」冉閔正欲收買眾心,撫納胡人,大怒之下,誅殺韋NFDAF及其兒子韋伯陽。

這冉閔真是頭腦發昏,開始步步走向滅亡。他的《殺胡令》一下,中原五六十萬羯胡人頭落地,胡人對他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不可能有真心降附之人。他的皇制本來是漢族統治,卻忽然又效仿匈奴劉氏和羯胡石氏那一套實行胡漢分治,重新啟用大單于位號,是制度上的反動和大倒退。而且,親兒子冉胤身邊配一千全副武裝的胡兵,無異於是把一隻肥羊送入狼群來牧守。

襄國乃後趙舊都,堅城深濠,一時難下。猛攻三個多月,冉閔軍士死傷無數,仍舊未能沖入。石祗也是困獸奪氣,自去皇帝之號,稱趙王,派「太尉」張舉親自去慕容燕國那裡乞師,並許諾要把傳國玉璽送與燕國;同時,他又派將軍張春去姚弋仲處,乞軍求援。

姚弋仲立即派其子姚襄率二萬八千兵來救,慕容俊也派將軍悅綰率三萬兵來赴,看看有什麼便宜可以撈一把。

冉閔聽聞燕兵來救石祗,也派大司馬從事中郎常煒出使燕國,勸對方不要出兵。

慕容俊見常煒,開口就加以斥責:「冉閔此人,乃石氏養子之後,負恩作逆,豈敢妄稱尊號!」

常煒正色回答:「商湯放桀,武王伐紂,以興商、周之業;曹孟德養於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國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問!」

慕容俊又問:「據說冉閔稱帝後,鑄金為己像以卜成敗,金像屢鑄不成,是真的嗎?」

常煒答:「沒有此事。」

「南來之人皆言及此,何必隱瞞呢。」慕容俊又問。

常煒說:「奸偽之人才會假稱天命迷惑眾人,憑藉鑄像、龜卜一類的東西自重。我大魏主手握玉璽,佔據中州,受天命而稱帝,怎麼反真為偽,做出自鑄金像卜測的傻事。」

慕容俊追問:「傳國玉璽在哪裡?」

常煒答:「在鄴都!」

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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