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時英豪

——後趙開國皇帝石勒

山西民俗,除了老陳醋和為數達幾百種的麵食以外,還有不少地方曲種、雜戲和武術。在榆社縣,每逢節假喜慶之日,就會看見城鄉四處的男女,數十數百,身著紅綢大衣,手執一種號為「霸王鞭」的道具,或舞或跳,左甩右敲。鞭桿上系有玲瓏的銅鈴和精細的綢穗,在複雜的「四點法」敲擊聲中,鞭隨人舞,人借鞭勢,脆響聲聲,紅男綠女們憨厚、純樸的臉上洋溢著小康的滿足和平安世道的喜悅。殊不知,他們手中飛舞的「霸王鞭」源自一千六百多年前一位本土英雄手中的指揮馬鞭,唰唰脆響聲中,那不可一世的後趙王朝似乎就在瞬間的揮甩之中完全幻化為歷史的煙塵。

石勒,字世龍,原名匐勒,上黨武鄉(山西榆社)出生的羯族人。石勒的祖父,根據《晉書》中記載,名字是耶弈於,與石勒的父親「並為部落小帥」。耶弈於,應該是波斯語的eelkhany,現代一般譯為伊兒汗尼,意思是游牧部落首領。所以,他們這一家很可能是西域胡人昭武九姓中的某一支屬,可能是康居(羌渠,曾居於今新疆塔什乾地區)人,語言應該是屬於伊朗語系,為入塞匈奴十九種姓中的一種。他們的樣子「高鼻、深目、多須」,應該是歐羅巴人種之一。由於內遷日久,到石勒這輩,已經完全淪落為替當地漢族地主扛長活的傭工,可以說是真正的貧僱農無產階級。

從七八歲起,石勒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赤腳在田裡干苦力。當時這個苦孩子除相貌怪異外(羯人高鼻深目),沒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只是在累得賊死回家吃飯時,蹲在茅草房的炕角,端著大碗,常常向母親抱怨說自己聽到有戰馬嘶鳴、金鼓擂擊之聲。石母不以為然,勸他說:「你幹活太累,耳鳴罷了,不是什麼不祥的徵兆。」當時,鄉村相士們紛紛誇讚石勒相貌不俗,一般人皆嗤之以鼻,唯有同村的郭敬和陽曲縣的寧驅認為石勒必非俗子。這兩個人雖是財主,對石勒倒很照顧。

十四歲時,身骨壯健的石勒為人雇做腳夫,曾販運東西到洛陽城內的上東門。大概是勞累數日,剛剛飽餐一堆胡餅,石勒腹圓肚飽之際,興奮地大吼。恰值東晉高門貴族王衍乘轎經過,看見怪模怪樣的一個大身板少年在那裡亂叫,就對左右人講:「剛才那個胡族小孩,觀其音聲相貌很奇特,恐怕將來會成為動亂天下的禍害。」於是,他命人快馬返回,想抓住石勒。集市已散,往來人多,石勒早不知混到哪個溝壟地邊去歇著了,並很快被大清談家王衍淡忘得無影無蹤了。

佣耕少年志叵測

晉惠帝太安年間(302—303),并州地區發生飢亂,石勒與當地為人佣佃的雜胡們紛紛逃亡,自雁門流落到陽曲,依附從前的僱主寧驅。當時,各地兵將趁亂紛紛捆縛流散胡人,賣去外地賺幾個小錢花花。當地的北澤都尉有一次率部伍「清戶」,抓了好幾百號人,又闖入寧驅的莊園。幸虧寧驅把石勒藏在米囤里,使這位羯胡逃過一劫。依石勒魁梧的身板,是上好的奴隸料子,肯定會被軍爺們賣出雙倍的價錢。眼見陽曲一帶軍人四處抓人,寧驅保他一回難保二次,石勒便想去納降都尉李川那裡投軍,當兵雖苦,總是持槍掄刀抓人的主兒,不會被人當作奴隸賣掉。

走到半路,又飢又渴的石勒狼狽不堪。喘息間,遇見從前同村的財主郭敬,「(石勒)泣拜言饑寒」。郭敬見到小夥子石勒不成人形的樣子,對之流涕,忙把準備弄到城裡賣好價錢的貨物就地賤賣掉,為石勒買些吃食和衣物。數個胡餅落肚,身上又多了幾件棉襖棉褲,石勒緩過心神,腦子轉動得勤快起來,對郭敬說:「現在并州饑荒嚴重,守窮就肯定餓死。周圍的諸族胡人沒東西可吃,可以哄騙他們,說帶領他們去冀州找飯吃,趁機賣掉他們,既能賺錢,也可為這些胡人找條活路。」

郭敬覺得此計可行。石勒雄心勃勃,拜別郭敬,準備到李川軍中獻上此計,賺他個盤滿缽滿。哪知,才走了幾里地,晉胡并州刺史、東贏公司馬騰的軍士已在四處搜尋流散的雜胡,準備把他們賣掉以換取軍需。遠遠看見一個相貌丑怪的大傢伙低頭笑著走過來,眾軍士一擁而上,把正盤算著一個人能賣多少錢的石勒逼在原地。這下倒好,自己未及賣別人,先被別人賣掉。

司馬騰眼見這批「貨」數目差不多數千,夠走一趟,便命手下將軍郭陽和張隆押著這些四處搜掠來的胡人去冀州變賣,「兩胡一枷」,一塊板子套兩個胡人脖子,一路馬鞭亂抽,臭腳常踢,牲口一樣地押送去集市。

并州離冀州道路崎遠,一路上這些「貨」病死餓死大半,多虧將軍郭陽是郭敬的族兄,提前收受了錢財,沿路對石勒飲食有照顧,使這位羯胡終於能活著走到冀州。

石勒被賣給荏平人師歡為奴,天天耕作,挑水挖田,雖累得賊死,畢竟有口飯吃。石勒為人有氣力,腦筋活,師歡也很信任他,不像對待一般奴隸般成日鎖住嚴加看管。石勒閑不住,見師歡家的田附近是政府的養馬場,便以自己能相馬為名,找機會同管理馬場的魏郡馬頭汲桑搭話。三言兩語,石勒確實是行家,汲桑很高興,漸漸兩人成為能在一個炕頭喝酒的朋友(石勒以賤奴身份,能和馬頭汲桑說上話,確實不容易)。

其間,田主師歡又把石勒轉租給武安的地主。也怪石勒運氣不好,半路又被一幫搶掠賣人為生的軍士抓住,捆在當地準備弄到集市賣掉。湊巧荒野里有一群鹿馳過,嘴饞的兵士們都想吃烤鹿肉,一群人縱馬撒丫子都趕過去追逐鹿群,石勒掙脫繩索,僥倖逃脫。

通過此次大險,石勒終於想通,為人當牛做馬做順奴只能是被動地像牲口一樣任人奴役,不如自己武裝起來干一場,大不了是個「死」字,反正也死了不少回。於是,他從田間偷了匹馬,招集平時一起幹活認識的哥們兒王陽、桃豹等八個人,弄些農具磨尖擦亮,開始干起四處搶劫的營生。不久,又有郭敖、呼延莫、支屈六等八個人加入,一幫人號稱「飛天十八騎」,奔入赤龍等皇家養馬場中,跨乘上好的駿馬,四處搶劫搜掠富戶。

當時世亂,官府皆自保不暇。石勒如魚得水,把大批搶劫得來的珍寶送給馬師汲桑,結交這個地方勢力以自固。石勒不僅不騷擾自己的養馬場,還把其他皇家馬場的好馬成百地趕來孝敬自己,汲桑高興之餘,就給石勒起名言字,因此,石勒的名姓字,皆是馬師汲桑所起。

如果是太平時節,石勒這種底層社會的黑社會小頭目搶奪公物,與政府農場主相勾結,實屬「罪大惡極」,應當很快會謀泄事發,被捕快們抓去縣城問斬。

英雄出於亂世。當時,正值「八王之亂」,司馬宗室開打,匈奴族劉淵趁機跑回,在黎亭自稱漢王;成都王司馬穎的故將陽平人公孫藩自稱將軍,起兵於趙魏之地,擁眾數萬。審時度勢之後,汲桑帶著石勒投靠了公孫藩,兩人還把數百匹上好的皇家駿馬作為見面禮。公孫藩大喜,拜石勒為前隊督(衝鋒連長),進攻鄴城的西晉平昌公司馬模。汲桑、石勒兩個人這次押錯寶,公孫藩不久大敗被殺。

汲桑、石勒於混亂中逃出,在昔日的皇家牧馬場中東躲西藏,四處招聚亡命之徒,劫搶郡縣的囚犯,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武裝。汲桑自稱大將軍,以替成都王司馬穎討伐東海王司馬越為名,封石勒為掃虜將軍、忠明亭侯。在汲桑的指揮下,石勒率軍進攻鄴城,殺掉東贏公司馬騰(就是先前他的手下把石勒賣到冀州),「殺萬餘人,掠婦女珍寶而去」。小農場主、耕奴指揮的戰役節節順利,竟也接著渡過延津,進攻兗州(今山東鄆城)。

成都王司馬穎大懼。這支打著自己旗號的武裝雖然幹掉了對手司馬騰等人,但他們忽襲兗州,是不宣而戰,搶自己的地盤。驚怒之下,司馬穎命兗州刺史苟唏討伐汲桑、石勒。

苟唏一點也不狗稀,這位號為「屠伯」的晉將用法嚴酷,運兵如神,數月之間,在陽平、平原之間雙方大小三十餘戰中,汲桑、石勒部眾被殺一萬多人,二人敗走,慌忙間想投附匈奴劉淵。半路,又遭晉朝冀州刺史丁紹襲擊,石勒、汲桑兩人失散。石勒逃往樂平。汲桑就沒那麼好運,半路被晉朝的「乞活軍」抓住,斬於平原縣。

窮急窘迫之中,石勒恨不得立時投奔至劉淵的匈奴營中。但單槍匹馬空手見人說不過去,於是,石勒在上黨說服「擁眾數千」不知所從的兩部胡人一起去拜見劉淵。大喜之餘,劉淵封石勒為輔漢將軍、平晉王。空手套白狼計成,石勒受到巨大鼓舞,他又以計謀劫持了擁眾兩千多的烏丸張伏利度,「率其部眾歸海(劉淵)」。不用講,劉淵又加封石勒督山東征討諸軍事。不到一年時間,石勒從一個佣耕的奴隸搖身一變,成為劉淵手下尊貴的王爺和擁眾數千的地方武裝大頭目。

狼頭旗下立功多

公元308年,劉淵稱帝,遣使授石勒持節、平東大將軍、平晉王。從前是小打小鬧過家家一樣的瞎打瞎混,現如今真有個「皇帝」封自己為王,可以想像石勒的興奮是何等異乎尋常。

劉聰進攻壺關時,石勒自率七千精銳為前鋒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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