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攻伐大亂滿京城

——「八王之亂」高潮迭起

趙王司馬倫和孫秀驕橫跋扈,潛懷廢立之心。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馬允在平定賈后之亂後被封為驃騎將軍,併兼任中護軍,執有一部禁衛軍軍權。

司馬允「性沉毅,宿衛將士皆敬服之」。他逐漸知悉趙王司馬倫有篡逆之志,便稱疾不朝,密養死士,暗中準備趁機誅除趙王和孫秀。司馬倫很忌憚這位年輕英果的親王,便加封司馬允為太尉,外示尊崇,實際上是剝奪他的兵權。司馬允言稱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號。司馬倫忍耐不住,派御史持詔收司馬允中護軍印信,並彈劾其大逆不道。

淮南王司馬允接詔,細看之下,上面是孫秀的筆跡。大怒之下,司馬允厲聲對左右宣言:「趙王欲破我家!」於是壯士感奮,左右七百多人隨同司馬允起兵,從王府殺奔而出,沿路大叫:「趙反造反,我將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一路歸附的人非常多。

淮南王率兵本想先入皇宮,把老哥惠帝掌握起來。但趙王司馬倫的死黨尚書左丞王輿派人關緊左掖門,門牆牢固,一時攻不進去。不得已,司馬允就率左右精兵圍攻司馬倫的相府。「(司馬)允所將兵,皆淮南奇才劍客也」。這些人武藝高強,能打善戰,一舉殺掉司馬倫護兵一千多人,司馬允又於承華門前結陣,施放弩箭,齊往相府中放射,飛矢雨下,幸虧司馬倫秘書挺身遮蔽,否則這老王爺肯定變成刺蝟。司馬倫相府中辦事的官員無法走避,都躲於樹後,「每樹輒中數百箭」。

太子左率陳徽心向淮南王,集結東宮兵鼓噪吶喊,為司馬允助威。但他沒有詔令,不能發兵實助。陳徽的哥哥陳准當時在宮中值勤,也想幫司馬允,便對傻愣愣又驚又嚇的惠帝說:「應遣人舉白虎幡出宮解斗。」惠帝痴愚,連連點頭。陳准原意很好,白虎幡是麾軍進戰之旗,騶虞幡才是解斗之旗。陳准本想派人持白虎幡授其弟陳徽,助戰司馬允,那樣一來,司馬倫兵將看見宮中白虎幡歸對方,肯定會不戰自潰。誰料,人算不如天算。陳准派出執舉白虎幡的司馬都護伏胤在出門前被當時正在門下省辦事的司馬倫的兒子汝陰王司馬虔叫住,哀求說:「富貴當與卿共之!」伏胤牆頭草,貪得富貴,便攜帶沒有寫字的空白詔書出宮,詐稱「有詔助淮南王」,沒有把白虎幡遞送到陳徽手中。

淮南王司馬允見皇帝哥哥的詔使前來,心中不疑,認為來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討伐司馬倫的聖旨。他開陣讓伏胤進來,從兵車跳下,跪地接詔。伏胤禁軍軍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馬允的腦袋砍下。淮南王司馬允左右雖有千人之眾,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主公被殺。伏胤口宣詔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斬殺司馬允。同時,他又命跟進的軍士立殺司馬允三個兒子。司馬允死年二十九歲。京城百姓「聞允死,莫不嘆息」。

事後,司馬倫、孫秀廣為株連,「坐(司馬)允夷滅者數千人」。

斬殺淮南王司馬允父子後,孫秀報稱潘岳、衛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皆密謀參與淮南王謀反一案。潘岳自不必說,孫秀小人,其未發跡時曾為潘岳役使小吏,多次因為狡詐行事受到責罰,懷怨於心,必報前仇。歐陽建做尚書郎時曾上表奏稱「趙王(司馬)倫罪惡」,結怨於前。石崇本來就是賈謐親黨,賈氏宗族被收捕後,他已經被免官於家。

後人說起石崇,總想的是他和貴戚王愷、羊琇競相鬥富的故事,想當然以為他是個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則大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個美男子,時人稱「石仲容,姣無雙」,為晉武帝之父司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鎮東將軍、東光侯。在一次入辭魏帝曹髦時,君臣相談甚歡,「留語盡日」。但石苞感念司馬氏提攜,出宮後就提醒司馬昭:「(曹髦)非常主也。」數日後曹髦就為司馬氏爪牙成濟弒掉。司馬昭死後,石苞「每與陳蹇諷魏帝(曹奐)曆數有終,天命有在」,是司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稱為忠勤」,死後謚曰武,備極哀榮。石苞有六個兒子,石崇最小。石司徒臨終時,把家財均分給五個兒子,唯獨不分財給石崇,石苞妻問老公這樣做的原因,石苞說:「此兒雖小,後自能得。」

石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所以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晉武帝時,因石崇是功臣後代,氣局豐厚,深得信任。楊駿輔政時,石崇受排擠,被外放為荊州刺史、南蠻校尉,「(石)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也正是在荊州任上,石崇常帶官兵外出打獵一樣「劫遠使客商,致富不貲」,頓成天下豪富之人。由於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檢點,朝廷對他屢拜高官,但屢拜屢免,他自己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後來,又被召入京師做衛尉(京師衛戍司令),和潘岳等人諂事賈謐,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級人物。一般史書皆言他和潘岳對賈謐望塵而拜,但晉書《石崇傳》中講「廣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此載較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賈謐的姥姥說得過去,拜賈謐就不符合他一貫的為人性格了。

「(石崇)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綉,玉耳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孫秀勢焰熏天時,聽說石崇有一位名叫綠珠的美人,「美而艷,善吹笛」,於是他就派人去索要。石崇當時正在他的金谷別墅宴飲,便讓他數十位婢妾都出來,任孫秀的使者挑選。使者不上當,看了一圈後,表示:「您這些美人確實都漂亮非常,但我受命只索綠珠,不知哪一位是她?」石崇勃然大怒:「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孫秀使者很沉得住氣,勸說道:「君侯您博古通今,願加三思!」石崇堅稱不可。「使者出而又返,(石)崇竟不許」。孫秀大怒,正在推審淮南王「造反」案,順便就把石崇的名字列入逆黨之中。全副武裝的兵士前往逮捕石崇時,老哥們「正宴於樓上」,忽見刀槍盈庭,他轉頭對身旁的綠珠說:「我今為你得罪。」綠珠也是一烈性女子,泣言「當效死於官前」,言畢越梯而下,跳樓自殺。

石崇自恃晉朝功臣之後,沒想到會被殺頭,更沒想到會被「誅三族」,他當時對左右從人說「吾不過流徙交、廣(嶺南)耳」。誰知囚車並未把他押至官獄,而是把他一大家子人都徑直載往東市刑場。石崇至此,方知不免於死,自嘆道:「奴輩利吾家財!」騎馬押送他的軍校聞言回駁他:「知財致害,何不早散?」石崇無言以對。

潘岳那邊,也是一大家子依次被執,校檢正身,直接以檻車載送東市。眼見白髮蒼蒼的老母也身披鎖具,憶起昔日對自己的勸誡叮嚀,潘岳淚如雨下,跪拜於地痛陳:「兒負阿母!」

「(潘)岳母及兄侍御史(潘)釋、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據,據弟(潘)詵,兄弟之子,已出之女,無長幼一時被害。」

美男子披頭散髮被押到刑場,忽見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幾十口已經背插罪標跪在那裡。石崇一抬頭,在這個場合看見潘岳也吃了一驚,隨即明白事由,苦笑說:「安仁,你也有份兒呵。」《晉書》講「(石)崇乃與黃門郎潘岳陰勸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冏以圖(司馬)倫、(孫)秀」,仍是史官不辨真偽,依當時晉朝的官方文件照抄進去。試想,假使潘岳、石崇真是結黨在背後與司馬允等圖謀,那麼司馬允死後石崇不可能還安心天天大搞宴飲瀟洒,更不會在刑場上看見潘岳大吃一驚,本來兩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見,石、潘二人被牽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孫秀誣告而成。

潘岳回思前因後果,也苦笑對石崇說:「今天真可謂『白首同所歸』了。」潘岳曾有《金谷集作詩》,陳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歡飲笑談、切磋詩藝的快樂時光,懷念風花雪月、清嘯賞樂的同志友情,其中最後兩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一語成讖,今朝顯驗。

潘岳原詩本來是講兩人友情篤深,當一起終老田園,即所謂「白首同所歸」,殊不料橫禍忽來,一起於盛壯之年血濺黃壤。

回頭再說晉朝中央政事。賈后之廢,晉武帝的親侄齊王司馬冏(其父司馬攸是司馬炎弟弟,差點被司馬昭立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後敘功,只得了個游擊將軍。「(司馬)冏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覺察到這位王爺怏怏不快,又怕他在京城內會生出什麼事端,就一紙詔書把他外調,坐鎮許昌。

為了繼續抬高趙王司馬倫的威望,加緊篡逆步伐,孫秀又在朝議上提出為司馬倫加九錫(只要人臣加九錫,一般距篡位只有半步之遙)。這個提議幾乎就是自己給自己封官,「朝廷」當然同意。司馬倫得了「九錫」,諸子又皆握各路禁軍大權,孫秀自然也水漲船高,加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等官。

司馬倫及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庸愚無識之徒(大奸雄司馬懿這個兒子真是不肖之子,此支血脈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後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孫秀。但這位孫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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