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大義凜然

第二日,果然是個好天氣,難得的好天氣。天剛放亮,霧就散去了。紅彤彤的冬陽,甫一升空,就將入冬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暖暖的陽光,自人頭頂而下,灑落周身,讓人感覺有說不出的舒服與受用。

烏二要去蘇州,來了一大串送行的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三教九流。來的人莫名其妙、不明不白、不著邊際,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陌生的。來了不是為了送行,而是為了說恭喜——彷彿烏二此去不是坐監,而是赴蘇州高就去了。

烏二呢,也在心理上暗示自己,他就是升了官,此去是前程似錦,不可限量。

李逸群也要去蘇州,為他送行的人也不少,有的同時也為烏二送行,有些本來是專為烏二送行的人,也順便來為李逸群送起了行。本來還很寬敞的車站,給這些送行的人占著、霸著,就變得狹窄了起來。

李逸群看得出來,這些人在他面前,無不面帶敬畏之色,討好之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烏二臨死之前,被他這樣利用一番,也算死得其所了。

鑒於送行的人實在是太多,這天上海開往蘇州的火車,不得不一再延時,晚點了又晚點。

終於,到了下午兩點,李逸群見再不動身,只怕這一天到頭,也動不了身,扯著烏二上了火車,就命令發車。

汽笛長鳴,火車終於動了。

隨著火車緩緩地駛出車站,送行的人群也漸行散去了。

車速逐漸快了起來,當站台變成了視野中一個小黑點,趴在窗檯前向外發獃的烏二,突然扭過頭,問李逸群,「奇怪,夏正帆今天怎麼沒來?」

李逸群沒好氣地搶白說,「來給你送行嗎?你就做夢吧,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跟誰都不親近……」

「唉,他怎麼會是這種人呢?」烏二失望地說。

「呵,他該是哪種人?」李逸群問。

烏二想了好一陣,回答說:「怪人。」

「廢話!」李逸群對烏二翻了翻白眼,「你猜他今天對不能來送行,說了什麼樣的話?」

「昨日夜裡偶感風寒,染微恙,起不得床了!」烏二記性不賴,將夏正帆慣用的託詞一字一頓背了出來。

「哈哈,一點都不錯!」李逸群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算了,不再提他了。」烏二有心換話題。

「不,我們就說他。」李逸群來了興趣。

烏二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你與他之間是不是還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未了?」李逸群調侃道,就是隨口一說,並沒多想其它。

誰料想,烏二做賊心虛,頓時心緒不寧、手足無措、坐卧難安。李逸群看在眼裡,疑在心裡,攻心在嘴上,「你們二人之間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打算自己主動說?還是讓我來說?」

似被蜜蜂猛地蜇了下屁股,烏二冷不丁地從座位上跳將了起來,「啊?我現在說……」等他意識到,這不過是李逸群使的詐,想要改口也來不及了。不過,這無妨他裝傻充愣,李逸群問什麼,他都三緘其口,頗有些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臨時構築起來的心理防線,有效地把李逸群擋在了外面。

李逸群心想,要讓烏二開口,那還不好辦嗎?他雙手猛地一拍,趴在包廂門口,幾個隔著門板聽了半天動靜的衛兵,如狼似虎地衝進了包間,猛撲向了烏二。猝不及防之下,烏二還未作出應有的反應,就被制服了。

包廂臨時作了審訊室,很有點私設公堂的意思。

「究竟是什麼事,你還是說了吧。」李逸群笑意盈盈地拍了拍烏二的肩膀。

「……」

「不說,也行,那就別怪我不講交情了。」李逸群冷笑一聲,對站在烏二面前的那名衛兵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其動手。

李逸群沒想到,烏二的嘴很硬,任他日爹罵娘、拳打腳踢,捎帶連嚇帶騙,烏二就是一聲不吭,咬緊牙關受了下來——不說!就是不說!不說能活命,說了,想活都活不成了,跟死比起來,身上的這點痛,算不得什麼的。

打過,罵過,烏二的嘴沒撬開,李逸群既沒動口,也沒動手,反倒累了——看得累了。

累了,就罷手。

對烏二的發落,全沒有衛兵想像中那樣,一槍斃掉了事——不需要了,烏二就要死了!

一天後,也就是二月四日,烏二死了,生前一條八尺大漢,死後身子萎縮得只有猢猻那般大了。

聽到烏二的死訊,夏正帆估摸著李逸群會登門,或早或晚,最快不過三天,最遲不過一個星期。事實上,他想錯了,他送走帶來烏二死訊的羅之江後不久,李逸群就站在了他家的屋檐下。

門鈴作響,關上的門,又打開了。

「請進!」夏正帆親自開的門。

「出去走走!」李逸群不進門,腳始終停在門外。

「進來說!」夏正帆堅持道。

「出去說!」李逸群執意道。

最後,誰也沒拗過誰,就站在門口說起了話。

「你為何要那麼做?」李逸群不確定地問。

「做什麼?」夏正帆更不確定。

「你讓烏二做過的事,我知道了。」李逸群認真地說。

「哦,你知道?」夏正帆並不太吃驚,「你怎麼才知道?」

「早和晚,都一樣!」李逸群鎮定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怎麼聽你這話的意思,你是來找茬的?」夏正帆哂笑道,「那你倒說說看,我又做了什麼不該為的事?又或者說,我讓烏二做過什麼事?」

李逸群猛盯住夏正帆,一字一頓地說,「那你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非要烏二死?」

呵,人死了,才想起來問這話,晚了!

「你有秘密,見不得人的秘密。」李逸群攻心為上,「若我所了解的情況無任何謬誤的話,你以前讓烏二殺了個人。」

「你既說我讓烏二殺了人,那人是誰?」夏正帆問。

李逸群露出玩味的表情,「那個神甫,你為什麼要殺他?」

「嗯,你調查得很細緻,」夏正帆讚許地點了點頭,「那麼據你所了解,我是出於什麼原因,要殺他?」

「我不知道,這要問你。」李逸群面無表情地說。

「我勸你,還是不要問了,若你想活得久一點。」夏正帆半真半假道。

「哦,你這麼說,我就更想知道了。」李逸群饒有興緻。

「那好吧,進來說,我怕你聽完了,會癱軟在地。」夏正帆戲謔一笑。

沉默,是李逸群最好的回答,誠如夏正帆所言,他確實後悔知道那件事了,他不該問,最不該的是好奇。

「你還想知道更多嗎?」夏正帆問。

「不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李逸群驚恐地搖頭。

「唉,你要是好奇心不那麼重就好了。」夏正帆惋惜地說,「你看吧,你這是在自尋煩惱。」

「是的,你說得很對。」

李逸群從沙發里起身,就在沙發與茶几之間的空檔來回踱起了步,他的心很亂,各種奇怪的念頭,是一個接著一個。

「你能不能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李逸群說得很奇怪,他好像忘記了,該把秘密爛在肚子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夏正帆。

「你以為我很想提這件事嗎?還不是因為你!」夏正帆提醒說。

「是的,是我主動挑起的。」李逸群頹然地說,「我走了,你不必送我!」

「那就恕我不送了。」

「嗯!」

李逸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受歡迎的人走了,夏正帆卻急著要出門了。他今天有個很重要的約會要赴,若不是李逸群過早地出現,臨時打亂了他的行程,他應該早就抵達約會地點了。與那人多年不見,也不知其人變化大不大?

廢話,八年了,夏正帆自己都變了很多,還指望別人沒變化,心態有問題。

哈!久違的大笑,臉部肌肉確實很配合?但笑而無聲,在這打個噴嚏都會人頭落地的環境里,他實在是笑不出聲來……

不多想了,該赴約了。

整裝出發!

成理君萬萬沒想到,真正的自由,竟然是以烏二的死為代價換來的,烏二空出來的簡任委員官位就由他的屁股坐了,大小是個官,乾的還是老本行,特務工作:這就算是對他所遞之投名狀的回報。

但是,光用血染紅頂子的方式掙官帽不行,還須得鞏固官帽——刀懸在頭上不得不如此。重慶的戴老闆,上海的李老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與前者作對,緊跟後者步伐,前者已然得罪了,後者是新老闆,要實心任事,努力巴結才是。

要當上李逸群的一隻稱心黑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功勞在哪裡?

身無寸功,似乎是他的悲哀。

表面上,他時不時地向人表達這種悲哀,好像他從前是明珠暗投,現如今棄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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