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詭譎多變

那個神秘的女人是誰?

這樣的話題,一經提起,就註定會勾起謝、夏二人的不安,但他們誰也無法迴避——但在這個早晨,夏正帆必須迴避,他要去一個地方,把精力用去見一個人。

會面地點在松機關駐地,他所要見的人是村上中佐。

所要談之事,若不出他意料的話,應與季行雲之死有關,季行雲一死,村上就會著急,季行雲曾許諾的利潤,從此就成水中月鏡中花了。

見到村上,夏正帆才知道自己猜錯了!

季行雲之死,村上一點都未放在心上,甚至連利潤一事提都未提。

從頭到尾,村上表現出了一個完全不知情者才會有的坦然。村上表現得如此超然物外,並非是他不在意,而是他暫時不能在意。要見夏正帆的人,是另一個人,一個藏身在陰影里的人。

村上的引見方式很奇特,先對著那人先鞠了九十度的躬,然後才畢恭畢敬地說,「閣下、彼は來た!(閣下,他來了!)」鞠躬畢,村上束手束腳地退到了一邊,既不替夏正帆作引見,甚至連這個閣下該作何稱呼,也不作介紹。

「村上君、あなたは迴避しましよう!(村上君,你迴避吧!)」被稱作閣下的人,說話的音調細聲細氣,尖利如女聲。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莫名的洒脫,頗具貴族才有的做派。

村上再次鞠了躬,夏正帆這才注意到,村上這天把壓箱底的新軍裝都穿上了,手套跟漂白過一樣,就連平日一貫沾滿灰塵的長筒皮鞋,都破天荒地擦了個鋥亮。

看來這位「閣下」還真是位大人物啊!

確實是個大人物,村上退出門外後,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夏正帆見到了這位「閣下」。「閣下」的年齡並不大,約三十齣頭,個頭很高,在「閣下」面前,村上就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矬子!「閣下」同樣身著軍服,村上的領章是中佐銜,「閣下」的領章是大佐銜。區區一個大佐,就讓村上尊敬到稱其為「閣下」,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若夏正帆的記憶沒錯的話,日軍等級極其森嚴,非將級以上的軍官,是不能享「閣下」這一尊稱的。

大佐憑什麼?

除非是……

罷了,還是不要猜了,一宿未眠,腦子都發疼了!

下意識里,夏正帆伸手揉了揉發漲的額頭。

「夏桑,您請坐!」

「閣下」指了指沙發,示意夏正帆坐下。

「謝謝!」夏正帆禮貌地輕輕點頭回應,一欠身,挑就近的沙發落了座。

待夏正帆一坐定,「閣下」坐到了夏正帆的對面。

一坐下,「閣下」的軍人作風就表露無遺了,目視前方,昂首挺胸,雙手平放於膝蓋上,就連說話的語調,都是軍人才有的孔武有力,「我叫宇多田一雄!」

一聽這個名字,夏正帆就知道為何村上會稱宇多田閣下了,宇多田是日本華族(貴族),是日本天皇的表親,理所當然地當得起閣下二字。但宇多田的出名,並不是因他顯赫的身世,而是他在秘密世界裡的盛名,有人稱他為「詭狐」,說的就是他如狐狸一般狡詐多變。這是個比村上更難對付的人,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與之周旋。

周旋的第一要則是,不能慌,要鎮靜自若,宇多田既然報了姓名,夏正帆也跟著報了姓名,「我叫夏正帆!」夏正帆不亢不卑的態度,很輕易就博得了宇多田的好感,他整天被一群阿諛奉迎的軟骨頭涎著臉討好,很需要一點另類的新鮮感了。宇多田心裡受用,卻不改見夏正帆的初衷,他是講究實際的人,直接將虛頭巴腦的客套話,能免的都免了,開門見山說,「夏桑,今天我請你來,是想向你了解一個人!」

「但請閣下直說,只要是我認識的人,我定會將他(她)的情況,向您作詳盡的彙報。」說完,夏正帆心想,恐怕是要問徐克祥一事了吧!

出乎夏正帆意料的是,他再次猜錯了,宇多田想了解的人是:夏國璋。在這個名字面前,夏正帆很難控制自己,內心起了陣陣漣漪,這微妙的變化直接傳遞到了他的肢體,他的手明顯地顫抖了起來。

當一個外人在你面前提到你父親的名諱,你是該感到高興,還是該感到驕傲,抑或是其他?感受只能是在其他里找:很複雜,非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

略作思索狀片刻之後,夏正帆向宇多田這樣介紹了自己的父親:

夏國璋,男,現年六十一歲,中國籍,湖南東安人氏,前清生員(秀才),曾留學於日本。於留日期間,加入了興中會,遂追隨孫中山先生從事革命。1911年回鄉舉事。滿清被推翻之後,出任軍政府的督軍,不日辭職,還歸故里懸壺濟世。

夏正帆僅以寥寥數語就回覆了宇多田的「了解」:在未摸清宇多田的意圖之前,以守為攻是良策。

宇多田覺得夏正帆正在敷衍了事,一個曾在支那歷史進程中叱吒風雲的人,夏正帆身為其子,居然連介紹自己父親都言簡意賅,這是不正常的,從而也予人這樣的印象,這對父子之間似乎存在著不為人知的心結。

可是,父子間能有多大的心結呢?

「夏桑,能不能勞煩你多談一點令尊的事迹?」帶著疑慮之心,宇多田反口問道。毋庸置疑,宇多田一口湖南官話,表達上雖略有點小問題,但的確很地道,讓夏正帆吃了不大不小的一驚。

是心驚,還不足以影響到情緒,壓制個人感情是特務的基本功嘛!夏正帆淡然作答,「家父是淡泊名利的人,他在家,對自己過往的歷史向來是一字不提,就我所了解到的這些情況,都還是我從旁人的口中聽來的,可能某些地方有失偏頗,但更具體的,我確實是一無所知了,慚愧!」

宇多田深表惋惜,「哦,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既然令尊的過去,夏桑不了解,那請夏桑說一說你幼時與令尊相處的軼事一二,若何?」他聽夏正帆說了半天而理不出個頭緒,聲調有點煩。他想了解的是夏正帆的成長經歷,以此來推斷夏正帆的脾性、心智等等。

宇多田的目的何在?僅為試探,還是其他?

夏正帆咀嚼了一陣「軼事」二字,還真不好作答。經過煞費苦心的遣詞措意之後,夏正帆作了答,「在說軼事之前,我先就家父與我的關係作個小小的概括,即父慈子孝。家父雖在人前不苟言笑,對我卻是極為慈愛,孩提時在外因頑皮闖了禍,父親鮮有呵斥,就連打罵都不曾有過……」

宇多田耐著性子聽了一陣,感覺很累。毋庸置疑,夏正帆在跟他捉迷藏。然而,觀其言談舉止又十分誠懇,令人無可挑剔!

夏正帆的講述尚在繼續中,宇多田卻走了神:夏正帆會不會是披著畫皮的鬼?中國古代有個傳奇故事,說的是一個女鬼披著畫皮,晝伏夜出,四處作惡,害人無數。若是能揭開夏正帆的畫皮,看看他那張畫皮下面隱藏著什麼樣的本質,豈不是有趣?宇多田的頭腦中不會無緣無故地冒出臆想,從命夏正帆審徐克祥開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窺視著夏正帆,經過長久的觀察,他認定夏正帆很鬼!

夏正帆之鬼,通過五件事,就可看出一斑:三言兩語逼瘋了徐克祥,與烏二沆瀣一氣謀劃綁票勒索,挑撥離間汪政府兩名高官的關係,出狠招對李逸群落井下石,與季行雲狼狽為奸腐蝕拉攏皇軍高級軍官。

五件事無一不鬼,件件堪稱精彩,令人是目不暇接。

上述五件事還是看得見的。

看不見的,宇多田暫且是未知。但已看到的,確實讓宇多田再也看不下去了,以至於讓他在準備得還不夠充分之時,就迫不及待地從幕後跳了出來,要與夏正帆當面過過招了。

「你在中央警校杭州分校特訓班受過訓,是第幾期?」夏正帆的背景資料,宇多田瞭然於胸,拋出這樣的問題,目的很簡單,為問而問。

詭狐,絕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宇多田沉著冷靜的裝糊塗,也顯示出精明,觀其發難著點之精確,夏正帆就知其準備之周全,對於來者不善,他唯有見招拆招,「介於二期,與三期之間。」

這算是什麼回答?

宇多田眉頭打彎又展平,展平又打彎,他鬧不懂夏正帆在弄的什麼玄虛。

好半晌,宇多田才令眉毛回覆了正常,「你一度中斷過培訓?」

夏正帆面色微微一紅,「實在是慚愧,我肄業……」

原來如此!

宇多田恍然大悟,正打算略表幾句寬慰之言,關鍵時刻卻剎了車,他聽到夏正帆在頓了頓之後這樣說:於二期,畢業於三期。

把夏正帆說過的話連在一起,就是:他肄業於二期,畢業於三期。

是故,就有先前一說!

許是方才剎車過急了點,宇多田居然像吃魚卡住了喉那般,面露難以置信的驚訝之色。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羞憤、難堪、困窘,他感覺自己被人耍弄了,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因為羞憤,他有了火氣,因為難堪,他有了想罵人的衝動,因為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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