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重見天日

我挨過打之後已經虛弱得無法動彈了,只能坐在那裡看著莫特萊克在指尖上擺弄那把剃刀。他把剃刀拿在眼前的樣子,就好像要讚賞它的美麗。我從未感到如此無助。那一刻,我承認我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我所有的計畫和抱負都將歸於這個血腥的結局。克拉倫斯·德弗羅打敗了我。小小的安慰是,我還短暫地用手掐了他的脖子。那被掐後留下的印痕在他安全抵達公使館之前就已褪去,而到那時我已經在痛苦不堪中昏迷了。我感覺到有手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兩個莫特萊克的手下走近我,站在我的兩側,其中一人拿著一段繩子,另一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準備把我綁起來。

就在那時瓊斯督察開口了。「停下!」他說,而我吃驚地聽到他的聲音是如此鎮定,「你在浪費時間,莫特萊克。」

「你相信是這樣嗎?」

「我們會告訴你,所有你主人想要知道的事情。沒必要干這樣卑劣和不人道的事。你們已經說清楚要我們在這個地方死,那我們保持沉默能得到什麼呢?我會把我們來這裡的這段路程,一步一步地給你講清楚,我的朋友,蔡斯先生能證實我所說的每一句話。可是你會發現這沒有什麼價值。我現在就可以向你肯定這一點。」瓊斯已經把他的手杖拽過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好像它會變成一道他本人和折磨他的人之間的屏障,「我們沒有秘密,不管你要在上帝面前做出如何糟蹋自己的事情來,你也發現不了任何有用的東西。」

莫特萊克只考慮了一小會兒。「你似乎還不明白,瓊斯督察,」他回答,「你有情報,而我肯定你會提供給我們的。但這已經不再重要了。我的兄弟,利蘭,在被你監禁時死了,就算你完全不知道殺手是誰,我還是要你負責,讓你付出代價。我也許會從割掉你的舌頭開始。我對你想說的話,就是這麼不在乎。」

「那樣的話,恐怕你讓我別無選擇了。」瓊斯旋轉手杖,把杖尖對準了莫特萊克,並且就在同一時刻,我看到他擰開了烏鴉的腦袋,露出內部的空心。他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的食指插了進去並且扭動了一下。爆炸聲猛然響起,在這封閉的空間里震耳欲聾。一個巨大的紅色窟窿出現在莫特萊克的肚子上,甚至還有大團的血和骨頭從他的背上衝出來。爆炸幾乎把他撕裂成了兩半。他站在那裡,刀掉下了,胳膊伸向前方,肩膀弓了起來。一絲煙霧從手杖的底端繚繞升起,我現在明白了,手杖里藏著一支精巧的槍。莫特萊克痛苦地呻吟著。鮮血從他的嘴裡湧出,流到他的嘴唇上。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支槍只有一顆子彈。

「就是現在!」瓊斯大喊。就在剩下的六個惡棍還在對剛發生的事情驚愕不已時,我們倆一同從椅子上站起來。瓊斯以驚人的速度——我從來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活力——猛烈揮舞著手杖。雖然手杖已不能再作為手槍使用了,但是瓊斯擊中了最靠近他的那個人的臉,打得他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鮮血從他的鼻子里噴了出來。至於我這邊,我一把抓住了那根原本準備用來捆我的繩子,把它拽向自己,然後揮肘直擊襲擊者的喉嚨。他失去平衡,無法防禦,於是摔了下去,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跪倒在地。

短短的一瞬間,我以為我們已經成功地逆轉了所有的不利局面,我們將要成功逃脫。但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還有四個暴徒沒被傷到,其中的兩個已經拿出了左輪手槍。被瓊斯擊中臉部的那個傢伙也有槍,我看得出他可沒有心思來一場辯論講講道理。他們在我們四周圍成一個半圓,正準備開火。我們夠不到他們。沒什麼能阻止他們把我們射殺了。

然而就在那時,燈滅了。

那些四散在各個方向的幾長排煤氣燈,只閃了一閃就滅了,就好像是被一陣突來的疾風吹滅的。上一刻我們還被困著,馬上就要死了;下一刻我們又陷入了包裹一切的絕對黑暗之中。我想也許我心裡的某個部分,在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被殺死了,因為死亡肯定不會和這有太多的不同。但是我還活著,還在呼吸,而我的心臟肯定還在跳動。與此同時,我和周邊的一切完全脫離了聯繫,甚至都看不見自己的雙手。

「蔡斯!」

我聽到瓊斯在叫我的名字,並感覺到他的手拉住我的袖子,正把我往下拽。事實是,他這麼做救了我的命。就在我倒地的那一刻,莫特萊克的同夥開槍了。我看到了槍口的火光,並且感覺到子彈從我的頭頂和肩膀上散開,射進我身後的牆壁。如果我還站著,會被撕成碎片的。事實上,我還幸運地避開了所有的跳彈。

「這邊!」瓊斯低聲說。他正蹲在我邊上,仍然抓著我的胳膊,拽著我離開那些傢伙,以及那些四散在桌上的折磨工具,我們更深地進入了變得虛無一物的世界。第二輪開火時,我感覺飛來的子彈離我們不那麼近了。我明白,我們多離開一步,被擊中的危險就少一分。我的手碰到了什麼。是剛才德弗羅發表演講時,我們身後通道的牆壁,他最初就是從這邊進來的。我跟著瓊斯站了起來,手抵著磚牆。我還是看不見。但只要我們緊貼著牆而行,就能成功逃出去。

我是這麼想的。可就在我們向前跨步之前,一點黃色的微光閃了起來,灑滿地面,照亮了我們周圍的整個區域。我提心弔膽地轉過身,看見莫特萊克攤開在地上的屍體,他的邊上,是那個在墓園裡朝我們喊話,長著鬍子和斷鼻的男人。他正舉著一盞不知怎麼點亮的油燈。儘管我們拼盡全力,也只不過從那伙人身邊挪動了一小段距離。還不夠遠。我們再一次暴露出來。

「他們在那兒!」他喊起來,「殺了他們!」

看到槍口再一次指向我,我的心徹底涼了,只能坐以待斃。但是,死的並不是我們。

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重重地打在那個人的腦袋上。他的頭顱一邊炸了開來,一股紅色的液體猛地衝到他的肩膀上。當他滾向一側時,他仍然緊緊抓著那盞油燈,扭曲的影子落在其他五個人身上。他們還沒有機會開槍,而當他們的夥伴摔倒在地時,已經太遲了。燈再次熄滅。他是被槍打死的——但是被誰呢?而且為什麼呢?我們現在無法回答這些問題。無論在黑暗中,還是在燈光下,我們的生命仍然處於危險之中,而且在到了地面上安全的街道之前,還將如此。

趁著我們身後的混亂——襲擊我們的人仍舊不確定發生了什麼——我們開始跌跌撞撞地狂奔。我心中有兩種相反的衝動在鬥爭。我想儘可能快地離開,但是又害怕在兩眼一抹黑中撞到什麼障礙物。我能聽到瓊斯在我旁邊的某處,卻不再能確定他到底是遠還是近。是我的想像呢,還是我腳下的地面拔高了一點兒?這是個關鍵問題。我們爬得越高,越有可能到達街道的高度,在那兒我們就安全了。

接著我看到了一點光亮,在五十碼開外閃爍著,那是火柴點亮了一支蠟燭。這怎麼可能?誰點的蠟燭?我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開始呼叫瓊斯,只說了一個詞,「那兒!」蠟燭就在我們正前方,它是一個微弱的信號,用來將我們帶出險境。我對距離毫無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哪裡。我肯定那支蠟燭是故意放在那裡來幫助我們的,但即便它是惡魔親自點亮的,我們又有什麼選擇呢?我們在聽到身後追擊者逼近的腳步聲之後,就跑得更快了,朝前方衝去。又是一聲槍響。子彈又一次從牆上反彈,我感覺到磚屑刺痛了我的眼睛。喊叫的髒話,接著是別的什麼東西,仍舊離得很遠,但是正快速地逼近,巨響、重重的喘氣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而且我聞到了燃燒的味道。四周的空氣變得溫暖和濕潤。

一列地下蒸汽火車正朝我們駛來,它開往斯諾希爾,那個德弗羅曾經提到過的車站。我看不見它,但是它發出的聲音每過一秒鐘,就越發聲震如雷。黑暗成為我眼前的一道帘子,我絕望地想要把它撕開。我突然害怕自己也許會走偏到鐵軌上,這樣只有當火車頭軋倒我時才會看到它。但是接著它轉了一個彎,雖然我還是看不見它——我只能感覺到它巨大的體形——一束光突然吞沒了我,照亮了拱門和拱形的天花板,讓它們看起來奇異非凡。它不再是倫敦一座肉類市場的一部分,而是某個住著妖魔鬼怪的超自然王國。

瓊斯站在我旁邊,我倆都知道火車會把我們暴露給追蹤者。它正行駛在與我們所站的過道相平行的、由一系列拱廊隔開的鐵軌上,當火車前進時,燈光會忽顯忽隱,由此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效果,其中的任何活動都成了一系列靜止的影像,就好像在科尼島的娛樂機上看到的那種。同時,煙從火車頭的煙囪中噴出,蒸汽則從它的汽缸里滾滾而出,兩者一起旋轉,彼此擁抱著像是兩個幽靈情侶。火車本身就是一個龐然大物:它越接近,似乎越讓人恐懼,而如果這是一個王國,它肯定就是那條惡龍了。

我環顧四周。四個人站在我的身後並且已經很靠近了,他們前進的速度比我和瓊斯能達到的快得多。他們正在利用突然的光亮給予他們的機會。火車半分鐘之內就會開過去,而只有在燈光照住我們的時候,他們才能結果我們。我看到他們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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