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設下圈套

那晚我睡得不安穩。我的休息再一次被那個麻煩的鄰居所打攪,他從未離開過房間,可是又似乎在旅館裡無處不在。他好像既不吃早餐也不吃晚餐。他和我同時抵達——女傭是這麼告訴我的——但他從不外出。我想到過和他去對質,但決定還是不這麼做。就我所知,他也許是個完全無辜的旅人,只是因我的想像才變成了一個威脅。真的,如果不是他咳嗽的噪音以及在窗口的短暫一瞥,我甚至都不會覺察到他的存在。

然而更讓人不安的,是我所做的有關克拉倫斯·德弗羅的奇怪、扭曲的夢。夢裡我見到了他的臉,兇惡的眼神,還有他那些可笑的、任何人都嫌太短的手指。「我不吃肉!」我聽到他在大叫,但接著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超大的盤子上,一邊是刀,另一邊是叉,而且我很確定他正準備吃了我。我回到公使館,和羅伯特·林肯及其太太在一起。我還到了布雷德斯頓公館,雙腳浸在血泊之中。最後,我來到了萊辛巴赫瀑布,一躍而下進入永恆,水流在我四周撞得粉碎。可睜開雙眼時,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床單皺巴巴的,暴雨正抽打著窗戶。

我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很少一點早餐,因為我正焦急地等待著瓊斯的消息,如果有的話,就是我們昨晚的冒險之後接下來發生了什麼。當我們碰面時,瓊斯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和我的期望正相反,美國公使館已經向警察總監提交了一份對瓊斯指名道姓的正式投訴。

「我們的朋友,科爾曼·德·弗里斯,居然有膽量親自簽署了投訴函。」瓊斯說,我們正一同坐在一輛出租馬車中,車輪碾過昨天那場短暫暴風雨留下的水坑引起水花飛濺,「信函是今天上午九點鐘送到的。手腳夠快的,你說是不是?」

「會發生什麼?」我問。

「幾乎肯定我會丟掉我的職位。」

「這是我做的事……」

「嘿,夥計,這不重要。我親愛的埃爾斯佩思會為此感到高興的,不管怎樣,在他們採取任何行動之前,我們還有幾天時間呢。首先會有一場質詢,然後成立一個委員會,再是一個報告,一場審查,最後才會得出建議措施。這就是英國警方的工作方式。在這段時間裡可以發生許多事。」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現在進退兩難,這倒是真的。我們不能逮捕克拉倫斯·德弗羅。未經公使許可甚至都難以和他面談,特別是發生了昨晚的事情之後,我懷疑就更不可能了。我們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參與了任何罪惡勾當?」

「你見過我從紐約帶來的檔案。而且你也聽到了你同事斯坦利·霍普金斯所說的話。德弗羅的名字在倫敦盡人皆知。」

「可是科爾曼·德·弗里斯這個名字就沒有。我得說,一名罪犯躲藏在外交豁免權的幕布後,可真是個天才的主意。」瓊斯咯咯地笑起來,看起來竟然沒有一絲不安,「是的。我們只有一個方法能抓住德弗羅先生,那就是抓他個現行。我們必須設置一個圈套。他一出現在公使館外面,我們就抓住他。」

「我們從哪裡開始著手?」

「答案非常明顯。真的……慢點,車夫!我想我們已經到了。」

我們只走了短短的一段路,環顧四周,我看見我們已經回到法院巷巷口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塞拉斯·貝克特和他那令人不快的理髮店了,事件的進展就是如此。但是當我走下馬車,我看到一群警察正在等著我們,他們在理髮店和手搖風琴手的視線之外,後者哀怨的琴聲在街角還能聽到。「跟緊我。」瓊斯命令道。然後,他對最近處的警官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是的,先生。」

「我們沒進店裡之前,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暴露自己。」

這是瓊斯從夏洛克·福爾摩斯那裡繼承來的另一個讓人抓狂的習慣:不到最後一刻不為自己做解釋……似乎即便是到了那時他也不解釋,因為我們轉過街角,開始沿著通向楓樹旅店花園滿是車轍的小路走去時,他還是一言不發。我們一出現,那個手搖風琴手就停止演奏,我記得他和上次我們來這裡時的表現一模一樣。對瓊斯而言,我們理應直接去理髮店——難道不是為這個我們才來的嗎?——可是他卻走向那位沉默的音樂家。

「要生髮水嗎,先生?」那人問,「理髮還是剃鬚?」

「今天不要,謝謝,」瓊斯回答,「可是既然你提到了這個,我倒是有興趣看看你本人的髮型。」那人還來不及制止,他已經走上前去,從那人腦袋上扯下大禮帽,露出了一頭讓人驚訝的鮮紅色頭髮,「它和我想的一樣。」

「你是什麼意思?」我問。

「紅頭髮!」

「他頭髮的顏色和這事會有什麼關係?」

「可有關係了。」他轉向那位憤怒的音樂家,「我相信我正在和鄧肯·羅斯先生說話——最起碼,這是你在兩年前用的名字。不過你的真名是阿奇·庫克,而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好事了!」那人吃了一驚,要不是樂器的分量拖累了他,也許他就逃走了。瓊斯抓著他的胳膊,「你和我一起進理髮店。我勸你不要製造麻煩。這樣最後也許對你好一些。」

「我是個老實人!」庫克抗議道,「我演奏音樂。人家付錢給我來為理髮店做廣告。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夠了,阿奇。我什麼都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否認你的同夥也行,可別來浪費我的時間。」

我們三個人穿過馬路,再次進入我們第一次見到塞拉斯·貝克特那骯髒的門廳。我注意到阿奇的腿瘸得厲害。當門在我們身後關上時,理髮師出現了,他再一次從地下室走上來。他看到手搖風琴手時大吃一驚,然後只看了瓊斯一眼,他就明白他的把戲——無論那是什麼——完蛋了。我以為他會轉身逃跑。也許還有另一個逃離這棟建築的出口。但瓊斯已經預料到了。「待在原地,約翰·克萊!」他一邊命令,一邊放開阿奇,把他推到那把磨損得厲害的皮椅里,「是的!我知道你的真名。我對你在這裡乾的事情一清二楚。別想逃跑。我在街道的兩頭都派遣了警官。可要是你相信我,按我的規矩來,你的下場可能還不會太糟。」

理髮師考慮了一下。然後我看到他頹然倒下,就像他讓外套從肩頭滑落下來。眼見他一下變成了一個年紀更大也更聰明的人,他開口說話時聲音也變了。「我更喜歡被稱為克萊先生。」他說。

「我驚訝於見到你這麼快就出獄了。」

「那位法官是一位非常文明的紳士,他確認過長的刑期對像我這樣體質虛弱的人會造成傷害。」很難相信這是同一個人在講話。「我們碰巧上過同一所學校,這或許也幫上了忙。」

「讓我向你介紹約翰·克萊先生,臭名昭著的謀殺犯、盜賊、銷贓犯以及造假犯——夏洛克·福爾摩斯是這麼描繪他的。他是一個最足智多謀的罪犯,蔡斯,也是所謂『紅髮會』的發明者。」

「科堡廣場劫案!」我叫道。我不是在瓊斯書房牆上釘著的報紙上,看到過同樣內容的文章嗎?

「一次失敗的搶劫。當我第一次來這裡時,我很難相信會遭遇這同一個約翰·克萊,而他再一次重操舊業了。我馬上察覺到事情正是這樣。允許我解釋一下嗎,克萊先生?」

「你請便,先生。對我而言無關緊要。」

「很好。這裡展示給我們看到的,是一間特意為了拒顧客於門外而設計的理髮店。不但房間骯髒,理髮師自己的頭髮也理得相當醜陋。只有一個蠢貨才會在這樣一個地方讓剃刀靠近自己腦袋的任何部位,又或者就此而言,去購買一種主要成分看起來是膠水的生髮水。嘿!我在惡魔理髮師陶德 的店裡都會更舒服些。可是當然,這才是他的本意。因為克萊先生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馬路對面就是法院巷安全保管公司。五年多來,他們給倫敦最富有的家庭提供牢固的保險庫。」

「六千個保險箱。」克萊悲傷地咕噥。

「克萊先生一直在路的下面挖地道,目的是為了入侵保險庫。他的同夥,阿奇·庫克,是這次行動的必要角色,他提供兩項服務。首先,他彈奏的難聽噪音能夠掩蓋他腳下挖掘的聲音。我能夠從他在街上所站的位置推算地道挖到多遠了。我相信,你們已經快要得手了。」

「再過幾天,我們就完工了。」

「如果有人走近理髮店,他還發出警告。」

「他的演奏停了!」我說。

「正是這樣。聲音安靜下來就使克萊先生警覺,讓他有時間爬回地面。然而,他沒法換掉褲子。我馬上看到他褲子的膝蓋部位皺得厲害——順帶一提,就是福爾摩斯上次所注意到的完全一樣的線索。」

「你問他是否信教。」

「他顯然一直跪著。如果他在祈禱,結果也許是一樣的。所以他一說不去教堂,我就知道自己的結論是對的。上一回,克萊先生用一個巧妙的借口,說服了一位倫敦的當鋪老闆從自己的店鋪離開。當前的這個詭計表明,他的創造力一點也沒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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