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坎伯威爾的晚餐

我們乘坐了比預期晚得多的火車,離開霍爾本高架橋時天已經黑了,人群好像濺在紙上的墨水一樣,融入了突然降臨的夜色之中。瓊斯心情沉重。爆炸發生後的幾個小時里,他已經和雷斯垂德、格雷格森以及其他幾位督察碰過頭,但是明天之前還不會有決定。結論是,他僥倖躲過了一場針對他,而且似乎不可能逃脫的謀殺。我們有埃德加·莫特萊克說的話作為證據,而且襲擊發生的時間肯定也不是巧合。雷斯垂德贊成立即逮捕那兄弟倆,但最後是瓊斯本人極力主張要謹慎行事。因為除了一次簡短的對話之外並沒有其他證據,而且莫特萊克兄弟還可以否認說,這段對話壓根兒就沒發生過。瓊斯說了,他已經制定了一個更好的策略——儘管他還沒有準備好說出這策略是什麼。我同意他的說法。克拉倫斯·德弗羅和他的團伙輕易勝過平克頓很多年了,他一定會對英國警方做同樣的事情。如果想要讓他落入圈套,我們肯定要非常小心。

「埃爾斯佩思不大可能聽說爆炸事件了。」瓊斯說,列車正進入倫敦的坎伯威爾區,我們準備下車,「而我必須告訴她,因為我向她隱瞞這樣的消息是不可想像的。但是這炸彈爆炸的位置!我可能就是襲擊的目標……」

「我們將對此守口如瓶。」我說。

「她總歸會看出來的,她有辦法找出真相。」瓊斯嘆了口氣,「然而我仍舊不能理解我們的這些敵人。他們希望達到什麼目的?就算我被殺了,有的是警探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你自己就見過他們中的很多人。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我的命,有許多更簡單的辦法可以達到他們的目的。現在,就在這兒火車站的站台上就行。一個拿著刀或者絞頸索的刺客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完成這件事。」

「有可能他們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要你的命。」我說。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說過你是目標,而我現在仍然相信事實如此。真相是,對克拉倫斯·德弗羅而言,你的死活無關緊要。這只不過是他的力量、他可以逃脫法律制裁的一次示威。他當面嘲笑英國警方,同時警告他們:不要靠近。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那麼他就誤解我們了。這次之後,我們會加倍布置警力。」瓊斯的目光變得異常堅毅。「我告訴你,蔡斯,這不合乎邏輯,」他繼續說,「四輪馬車裡的那個人是誰?我們該如何去理解莫里亞蒂和德弗羅的會面,那個男孩佩里的角色,拉韋爾兇殺案,甚至是法院巷的霍納理髮店?這個另說,我對它們有我的看法。可是當我試圖把它們放到一起,它們就不符合常理了。就好像是在讀一本章節順序被印錯的書,或者就是作者故意設套讓人困惑。」

「我們只有找到克拉倫斯·德弗羅才能找出其意義。」我說。

「我開始懷疑我們是否能夠找到。雷斯垂德是對的。德弗羅看起來就是一個幻影。他不存在。」

「莫里亞蒂不也是一樣嗎?」

「這倒是真的。莫里亞蒂在他的最終結局之前,對我而言都只是一個名字,一個鬼魂,一個未知的存在。這就是他的實力。也許德弗羅從他的榜樣那裡學會了這點。」瓊斯開始一瘸一拐了,他沉沉地倚在手杖上,「我累了。原諒我不再和你交談了。不管家裡有什麼事等著我,我必須鎮定一下。」

「你現在是不是希望我不來了?」

「不,不是的,我的朋友,推遲只會讓埃爾斯佩思害怕事情變得比原本更糟。我們將會照原計畫一起用餐。」

從霍爾本到坎伯威爾只有短短一段距離,然而這段路程似乎將我們越髮帶入夜色之中,我們到達時,一陣濃霧滾動著穿過街道,遮掩了天空,也讓最後一批坐車上下班的人成了鬼魂。一輛四輪馬車笨重地駛過。我聽到了馬蹄的踢踏聲,還有車輪嘎吱嘎吱的滾動聲,可是馬車消失在街角,它本身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陰影。

瓊斯的家離車站不遠。我必須說他的房子和我想像中可能的樣子很像,那是一幢漂亮的連體別墅,帶飄窗,堅實的黑漆門前有白色的灰泥柱子。典型的英式風格,給人以寧靜和安全的感覺。從馬路走到屋子前有三級台階,我走上去時有一種正在把白天所有的危險都拋在腦後的奇妙感覺。這或許是因為我看到了從遮著窗帘的窗戶邊緣透出來的溫暖的光,又或許是因為從下面某處廚房飄上來的肉和蔬菜的香味。可是能到這裡來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們走進了一條狹窄的過道,鋪著地毯的樓梯在過道的對面,瓊斯帶著我穿過一個入口進入前廳。事實上,房間和整棟房子一樣長,一扇摺疊屏風拉開後就露出前面為三個人準備的餐桌,以及後面的藏書和鋼琴。壁爐中燒著火,可是這幾乎沒有必要。因為屋裡有許多傢具,繡花的盒子和籃子,暗紅色的壁紙,以及厚重的窗帘,已經讓房間足夠溫暖舒適了。

瓊斯太太坐在一把舒適的扶手椅上,一個極其漂亮的六歲女孩靠在她身上,警察玩偶掛在女孩的胳膊上搖蕩。她媽媽正在給她讀書,我們走進去的時候,瓊斯太太把書合上,小女孩轉過身,看到我們顯得很是高興。她一點都不像她的爸爸。波浪狀的淺褐色長捲髮,明亮的綠色雙眸和微笑,看起來更像媽媽,埃爾斯佩思·瓊斯顯然就是她若干年以後的模樣。

「比阿特麗絲,還沒上床嗎?」

「還沒呢,爸爸。媽媽說我也可以等你們。」

「嗯,我想這就是你想要見的那位先生:我的朋友,弗雷德里克·蔡斯。」

「晚上好,先生。」女孩說,把那個玩偶在我眼前晃了晃,「這是爸爸從巴黎帶回來給我的。」

「你爸爸真棒。」我說。我在孩子面前總感覺不自在,我盡量不顯露出這點。

「之前我還從來沒見過美國人。」

「我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和你有什麼不同。我的祖先離開了這個國家,那並不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我的曾祖父就來自倫敦,一個叫鮑的地方。」

「紐約是不是特別大聲?」

「大聲?」我微笑著,這個詞用得可真奇怪,「嗯,紐約肯定是非常繁忙的,而且建築也非常高。其中一些實在太高了,以至於我們叫它們摩天樓。」

「是因為它們摩擦到了天空嗎?」

「因為它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到此為止,比阿特麗絲。保姆在樓上等你呢。」瓊斯太太轉向我,「她就這樣喜歡刨根問底,我肯定總有一天她會像她的爸爸一樣,成為一名偵探。」

「恐怕倫敦警察廳準備好接納女性進入他們的職階之前,還要有些時候。」瓊斯說。

「那時她就能成為一名女偵探,就像是福里斯特先生那些精彩的書中的格拉登太太一樣。」瓊斯太太沖女兒微微一笑,「你可以向蔡斯先生說晚安了。」

「晚安,蔡斯先生。」小女孩聽話地快步走出房間。

我將注意力轉向埃爾斯佩思·瓊斯。就像我剛才所見,她和她的女兒長得很像,但是她的頭髮剪得短到了前額,並且收攏成一個希臘式的髮型。不知怎麼,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非常體貼的女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給人安靜和智慧的感覺。她穿著一件高領有腰帶的深粉色衣服,我沒看到她戴珠寶。比阿特麗絲已經走了,她就把全部的注意力轉到我這裡。「蔡斯先生,」她說,「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女士。」我回答。

「要來些格洛格酒嗎?」她做了個手勢,我見火爐邊的黃銅桌子上擺好了一隻罐子和三個酒杯,「這些冷冰冰的夜晚似乎沒個頭,我喜歡我丈夫回家時有一些暖身子的東西等著他。」

她倒了三杯酒。因為初次相見,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好在女傭及時出現了,說晚餐已經準備好。我們在餐桌前坐定,大家就變得自在起來。

女傭端上來的是相當好的燉肉、胡蘿蔔煮羊脖肉和蘿蔔泥,肯定比我在赫克瑟姆旅館吃的任何飯菜都要強得多。當埃瑟爾尼·瓊斯倒酒的時候,他的妻子小心地將談話內容引到她喜歡的方向上。真的,她的技巧令她看起來自然而不算計,但我意識到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我們沒有一次談及任何與警方有關的話題。她問了我許多關於美國的問題:食物、文化、人們的天性。她想知道我是否見過托馬斯·愛迪生的活動電影放映機,這裝置在英國的報刊上被大張旗鼓地討論過,但還未被展出過。可惜的是,我沒見過。

「你覺得英國怎麼樣?」她問。

「我很喜歡倫敦,」我回答,「它更讓我想到波士頓而不是紐約,當然這是因為它的畫廊和博物館的數量,還有漂亮的建築和商店。當然,你們這裡有這麼豐富的歷史。我對此感到嫉妒。多麼希望我有更多的空閑時間。每次走在街頭,我都會發現各種各樣的消遣娛樂。」

「也許你會被誘惑在這兒待更久?」

「瓊斯太太,這個猜測並不離譜。我一直渴望到歐洲來旅行……我的很多同鄉也都如此。畢竟我們大部分人都來自這裡。如果我和你丈夫成功地完成了當前的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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