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面壁屋 凶形畢現

當日晚間,王零丁吃過晚飯,在清音閣獨自練了會兒劍,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想:「紀姐姐前天深夜,一個人到雷洞坪去幹什麼?難道她跟什麼人事先有約,非得在那裡相見?」想到這裡心裡生出少許醋意:「上回我在雷洞坪看猴子,被人從腦後擊了一下,該不會是她?」

轉念又想:「那個時候她還沒上山,定是別人。嗯,說不定是與她約會那人,這人真壞,叫我撞見,用『峨嵋九陽功』打他。——卻不知我今天約她,她會不會出來?」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靠在床頭軟軟地迷糊了過去。因為心裡有事,過不多時就醒來了,他看外面明鏡高懸,估摸著時候不早,下床提劍,披衣出屋,沿山道向雷洞坪走去。

其時山野沉寂,偶有溪澗叮咚,蛙鳴蟲喃。王零丁走在蜿蜒的山道上,頭頂一輪滿月,似乎觸手可及,月光照在地下,拖出一條斜影。遠處山巒巍峨連綿,一片深黛黑綠。他心存期盼,腳步靈快,只一個多時辰的工夫,便來到雷洞坪上。離得老遠,果然望見一人俏立在闊落的草坪上,身上披了一層輕柔的月光,越發顯得聘婦婉約。王零丁心中大喜,悄悄來到那人身後,見她正低頭想著什麼心事,當下小聲道:「紀姐姐。」

前面那人一轉身,兩頰上閃過幾點淚光,見是王零丁,忙提袖拭了一下,換怍微笑道:「你來啦。」

王零丁笑道:「說好和紀姐姐一起練劍,我哪敢不來?這麼晚了,姐姐一個人在外面,不害怕么?」紀清泉道:「不害怕。」王零丁道:「是了,姐姐會使『龍虎十八鞭』,見龍打龍,見虎打虎,見到猴子打猴子,壞人誰敢近身?」紀清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猴子我倒是敢打,什麼龍啊虎啊的,見都沒見過,上哪裡去打?」王零丁道:「好啊,你繞著彎罵我是猴子。」紀清泉奇道:「我哪裡罵你了?」王零丁道:「你說你敢打猴子,你前天晚上剛打過我,這不是罵我是猴子么?」紀清泉憶起前天晚上自己被王零丁跟蹤,躲在門後使鞭打他,臉上一紅,道:「你比猴子可聰明多啦。」

王零丁道:「我不算聰明,紀姐姐才聰明呢。不管大家怎麼問,你心裡守著秘密,就是不說,誰都拿你沒辦法。」紀清泉遲疑道:「這……就只有這件事不能說,我答應過人家,便得守信用。不過昨天白天還得多謝你幫我說話,你那天說要告訴了無大師,我還真怕了一晚上呢。」王零丁笑道:「我那是嚇唬你的。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知道你的秘密。」紀清泉奇道:「你……你怎麼知道?」

王零丁道:「你不告訴我,我不會自己猜嗎?嗯,讓我猜猜,你上雷洞坪是為了一樣東西。峨嵋山有好多寶貝,什麼『軒轅三寶』的金霞磚啦,『四絕劍』的劍譜啦,說不定哪個就藏在雷洞坪,對不對?」其實他根本沒見過四絕劍的劍譜,只是隨口亂謅。紀清泉搖頭道:「不是。」王零丁連忙擺手道:「你不要說話,我問你問題,你只要搖頭點頭就成。你不說話,就不算訴我,也就不算違背誓言,對不對?」紀清泉睜大了眼睛,想了一想,接著點了點頭。

王零丁道:「很好。既然不是為了一樣東西,那定是為了一個人,對不對?」紀清泉猶豫片刻,點了點頭。王零丁道:「那人一定是個壞人,對不對?」紀清泉搖了搖頭。王零丁喃喃道:「這可真奇怪,既然不是壞人,為什麼神神秘秘,怕人知道?難道他是個好人?」紀清泉遲疑良久,又搖了搖頭。王零丁道:「既不是壞人,又不是好人,那就是個不好不壞的人。我曉得啦,別人覺得這人壞,你卻覺得這人好,對不對?」只見紀清泉飛快地點了點頭。

王零丁好奇道:「這個人我認得么?」紀清泉既不搖頭,也不點頭,開口道:「你還是別猜啦。」王零丁仍道:「那你見到這個人了么?」紀清泉「嗯」了一聲,看了一下周圍,道:「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這兒空落落的,我怕被人看見。」

王零丁道:「雷洞坪地勢極高,大家都不經常前來,有誰會看見?姐姐要真不放心,我知道個好地方,保證沒人打擾。」紀清泉問:「那是什麼地方?」

王零丁道:「從這兒往東有一處山坳,連著一處斷崖,地方甚是隱秘,還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紀清泉道:「什麼說不出的古怪?」王零丁道:「有一次我在這兒看猴子打架,有兩隻猴子抱著從崖上掉了下去,我以為它們都摔死了,但沒過多久,其中一隻就又從下面翻了上來,因為時候已晚,我便沒顧上仔細察看,今日姐姐說起,才又想了起來。」至於那日被人打暈,因為太過丟臉,所以按下不表。所謂「時候已晚,未及察看」,其實也不盡然。他明明看過崖下,而且一無所察,但他只盼能勾得紀清泉好奇,或許便能多待上一會兒,因此故意說得神秘兮兮。

紀清泉睫毛輕顫,道:「難道那便是傳說中的誅……」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王零丁道:「什麼?」紀清泉察覺失言,道:「沒什麼……那山坳在什麼地方?」王零丁道:「也不太遠,從這兒往東走,不走山道,翻過三個山坡就到啦。姐姐想去,我便帶你過去看看。」說著轉身便行。紀清泉稍一猶豫,跟在後面。

兩人離了山道,翻過一個山坡,來到一個小的山坳處。一條小溪從高處淙淙流下,兩畔夜靜山響,泉鳴萬壑,更無人聲。王零丁指著前面的一個山坡道:「翻過那個山包,再往前走一段,就到啦!」話一說完,忽然後心、小腿兩處一麻,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王零丁直挺挺地戳在地上,只覺得身體各處關節,無論手、腳還是脖頸,俱都無法活動,整個人便跟殭屍相似。想要轉過頭去看身側的紀清泉,費半天力,只有眼珠能動,一個斜眼瞟過去,見她也是一般光景,不禁心下寒冷,脫口叫道:「姐姐,我動不了啦!」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奇怪,道:「咦?好像還能說話。」紀清泉小聲道:「有人偷襲點穴。」王零丁低聲問:「是誰?」紀清泉道:「我也不知。」王零丁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面前地下兩條黑影,一條是自己,一條是紀清泉。

便在此時,兩人身前地下出現了第三條黑影。月光自後投下,那第三人便在兩人身後。兩人都想轉過去看那人相貌,苦於無法動彈,只好任憑他悄無聲息地停在身後極近之處。過了許久,那黑影動也不動。

王零丁毛骨悚然,問道:「姐姐,你說後面是人是鬼?」紀清泉道:「是人,不是鬼。」王零丁問:「你怎知道?」紀清泉道:「人有影子,鬼沒影子。」王零丁道:「原來如此,姐姐你真聰明。我只怕鬼,不怕人,既然不是鬼,那就好辦。」

王零丁話音未落,脖子上只覺一片冰涼。低眼一瞄,只見一柄短劍貼在了自己脖彎處,後面那人只消手腕微微一動,自己便會腦袋搬家,不由得脫口叫道:「姐姐……有一柄劍,涼涼的,貼在了我的脖子上!」紀清泉早已瞥見,心中惶急,道:「我……我瞧見了。」王零丁道:「姐姐,你怕不怕?」紀清泉心道:「劍頂在你脖子上,你問我怕不怕?」便答道:「不……不怕。」王零丁道:「姐姐不怕,我也不怕。」紀清泉顫聲道:「我們……都不怕。」

王零丁道:「姐姐你說是不怕,心裡其實很怕,所以聲音發顫,是不是?」紀清泉道:「哪兒有?」聲音卻比剛才更顫了,只是覺得強敵在後,不可未戰先怯,只好強作鎮定。

王零丁道:「姐姐害怕,那也不打緊,我現在卻不怕了。」紀清泉聽他聲音,果然已不似先前那麼緊張,奇道:「你……為什麼不怕了?」

王零丁乾笑兩聲,道:「我本來怕得厲害,可後來被人拿劍頂住脖子,就不那麼怕了。」紀清泉奇問:「為什麼頂住脖子……你反而不怕了?」王零丁道:「我先前怕他殺我,所以害怕;後來見他拿劍頂住我的脖子,卻遲遲不肯下手,才知道他原來忌憚我『峨嵋九陽功』神功護體,因而不敢殺我。想明白這點,心裡也就不那麼怕了。」

紀清泉心道:「他沒有下手,說不定還在猶豫,你把他激怒了,可又有什麼好處?」可不敢多說,只含含混混地「唔」了一聲。王零丁接著又問:「姐姐你說,他為什麼不敢殺我?」

紀清泉道:「因為你……峨嵋九陽功……神功護體。」她其實並不知道。

但當著背後那人,縱使不知,也得裝作萬事皆知,至於裝不裝得像,則另當別論。

王零丁道:「他怕我神功護體,只是其一。他怕我師父,卻是其二。我師父神功蓋世,當世無敵,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殺了他的徒弟,你說他老人家,能咽得下這口氣么?」紀清泉道:「那……是咽不下的。」話雖這樣說心裡卻想:「這裡深山野嶺,人跡罕至,他把你殺了,你師父又怎知是誰下的手?他殺了你以後逃下山去,你師父又要上哪裡尋仇?」

王零丁道:「所以他忌憚我師父武功了得,因而不敢殺我。其實這兒地方僻靜,山高師父遠,就算他把我們殺了,也未必有人知曉。但我昨天白天跟大伙兒說了,今天晚上要來雷洞坪跟姐姐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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