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面壁屋 放虎歸山

何所在聽陳籌提起「九幽神船」的案子,覺得這裡召開的是「打鬼大會」,扯到火鳳幫和水龍幫的私人恩怨,未免不妥。剛想要干涉幾句,只聽火鳳幫那邊吶喊示威,聲勢驚人,權衡民意,便欲言又止。

管中游面不改色,道:「『九幽神船』的案子,當年蔣判官作了蓋棺定論,首犯張青蓮伏法受誅,我們水龍幫也已替陳老幫主哭靈三日,眼下陳幫主仍然不依不饒,卻是何故?我們今天在這裡召開『打鬼大會』,乃是和席老鬼來清算總賬,陳幫主卻翻出我們兩幫的陳年舊事,不覺得有些不合時務么?」

陳籌慨然道:「打鬼大會,顧名思義,便是要打天下之鬼。席老鬼自然要打,但除了席老鬼,別的大鬼、惡鬼、姦猾鬼,也盡可以打。不僅可以打,還要狠狠地打。不說別人,潘幫主、堵幫主,你們這次來打鬼大會,卻是為了什麼?」

潘莽不防他突然問向自己,怔了一下,道:「自然是……為了替我爹報仇。」他本來想說「找席老鬼報仇」,想到父親之死實乃水龍幫所為,與鬼門無關,便臨時改口。堵壯也道:「自然是為了替我爹報仇!」陳籌點頭道:「不管是誰,是鬼門也好,別的什麼幫派也罷,只要是殺害兩位老幫主的罪魁禍首,都要把他揪出來,是不是?」堵壯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人是哪幫哪派,都得叫他殺人償命!」陳籌道:「那請問金蛇幫、土狼幫的各位英雄好漢,我陳籌今天在這裡討伐水龍幫的大鬼,算不算不合時務?」

金蛇幫、土狼幫的人一齊大聲叫道:「不算!」又有人出來大喊:「他們水龍幫做賊心虛,便不讓人說話,哪兒有這樣的道理?」接著又是一陣吶喊:「替老幫主報仇!」潘莽比堵壯卻又多想了一層:「水龍幫人多勢眾,相比之下,金蛇幫、土狼幫就顯得勢單力孤,如果錯過打鬼大會的良機,再想報仇,只怕難於登天。看眼前的意思,火鳳幫好像跟水龍幫也結了梁子,不如齊心協力,扳倒大惡。要是承認火鳳幫不合時務,那我們為父報仇,不也成了不合時務了?」想通此節,大聲說道:「陳幫主說得不錯,這『打鬼大會』嘛,就是要打遍天下惡鬼,弘揚正道。」

管中游暗氣暗惱見此情勢稍一沉吟,便道:「很好,看陳幫主這個架勢,是咬定了害死陳老幫主的兇手另有其人,你有什麼依據,能否說出來,給在場的英雄聽聽?」

陳籌深吸一口氣,心知這是一舉擊潰對手的大好時機,半點懈怠不得,當下專心凝神,將「九幽神船」的案發經過原原本本,娓娓道來。其實這粧案子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在場一大半人都曉得大概,但陳籌事先經過演練,何處該急,何處當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因此眾人仍是聽得驚心動魄。他講完張青蓮伏法受誅,便接著轉述謝何年的推理,為何張青蓮不能是兇手,種種細微之處,說得甚是詳盡。這~段卻只有郁無歡、江南四奇、王零丁和火鳳幫、水龍幫的幾人知道,旁人皆是頭一次聽說,一路聽來,驚呼讚歎之聲不絕。陳籌轉述之時,只說是蔣燙對馬騰空之語,於謝何年絕口不提,大家聽完,對蔣燙的敬佩之情,便又深了一層。

陳籌講完甘大善人撥反密碼,觸動「鬼芒」,以致身亡,便稍事停頓,靜觀眾人反應。大家聽他講得合情合理,如果張青蓮蓄意要害死甘大善人,應當不會告訴他正確密碼,均覺此事尚有隱情,臉上無不露出深究之意。

米市沛見勢不妙,不失時機地插問:「少幫主說了這麼半天,卻有~處關鍵疑點,一直避而不談。按蔣判官之前所說,張青蓮是在去找陳老幫主下棋之時,趁其不備,將月光球偷安在他的床下。可少幫主卻說,張青蓮並非兇手。那月光球在床下一事,又該作何解釋?」

陳籌胸有成竹,向本方陣中拍了兩拍。米市沛心裡發毛,暗想道:「他每次回身擊掌,都能變個東西出來。」杲然一名火鳳幫弟子打開一個木箱,取出一隻木船模型,拿過來交給陳策。那船模足有兩尺來長,有底有幫,卻無甲板桅杆,面上分成許多小格,便似神船第一層的大小客房,其中一個大格,裡面又立著許多小隔板,便似船上的畫室。陳籌將船模拿到郁無歡眼前,道:「郁大俠請看,這隻船模,乃是按照『九幽神船』的比例微縮而成,我現在就用它來演示,月光球為何會出現在先父床下。」

管中游見那船模作工精細,比例精準,暗自心驚:「他從沒上過九幽神船,卻如何做得這麼個東西出來?」郁無歡立時來了興趣,道:「陳幫主請講。」

陳籌從懷中摸出一顆圓滾滾的玉珠,約有紅豆大小,道:「我便用這顆玉珠,代替月光球。」說著將玉珠放在船模「畫室」的中央。「那晚甘大善人不慎觸動『鬼芒』,中毒摔倒在地,『青絲寶匣』掉在他的身旁。匣蓋既已打開,月光球便從裡面滾了出來,一路滾向畫室後房。」

郁無歡急道:「且慢!這畫室里的道路如此曲折,月光球怎會自行出屋?」陳籌微笑道:「若在平地,自然不會,但郁大俠別忘了,那是在船上。」郁無歡奇道:「船上?船上又怎樣?」

陳籌道:「不知郁大俠可否記得,神船上連著幾天鬧耗子,船上雜役怕它們咬壞託運的大米,把幾百袋大米都從船頭搬到了船尾?」郁無歡想了想道:「不錯,是有這麼回事,那又怎樣?」陳籌道:「一袋大米幾十斤,幾百袋大米不得有幾千斤?幾千斤大米壓在船尾,那神船的船尾一定比船頭要低出許多。神船隨著風浪左右搖擺,月光球便會自然而然地向地勢較低之處移動,如此便滾到畫室中靠近船尾的一端,也就是靠近後門的一側。」(見圖九)說著他將手中木船朝著船尾方向傾側,只見玉珠自動向下滾去,撞在一面「隔牆」之上。他保持木船頭高尾低的姿態不變,左右晃動船身,玉珠便隨著周遭地勢高低變化,在「畫室」里左右穿行,不一會兒便撞到了畫室後牆。

郁無歡恍然大悟。可思考片刻,他又問道:「照陳幫主所說,第二天大家進入畫室之時,月光球應當還在裡面,可是大家並沒發現它啊?」

陳籌微笑道:「它其實就在畫室裡面,只不過大家都沒看見。」郁無歡奇道:「那是怎麼回事?」陳籌將手裡木船稍向右傾,玉珠便一路滾到了畫室的右下角,他打開「畫室後門」,便將玉珠蓋在了門後。陳籌道:「大家進門之時,一門心思尋找甘大善人,只顧著往裡走,便沒有留意門後,那時月光球其實正在後門背後。」

郁無歡微一思忖,搖頭道:「要說那月光球只有拳頭大小,滾到門後不易發覺,倒是也有可能,但它後來又怎會到了陳幫主的房中?難道事情竟有這般湊巧,就在大家進入畫室的當口,恰好來了一個大浪,能讓它拐彎繞過門板不成?」

陳籌道:「繞過門板倒也不必,它是直接從門後面滾出來的。」郁無歡道:「豈有此理!門後面又沒有開洞,它卻要從哪裡滾出來?」陳籌指著船模上的「畫室後門」道:「當年九幽真君在卧房裡開闢畫室,為圖省事,前門、後門都沒裝門檻,門軸直接安在地上的門臼里。門軸和牆壁之間相隔數寸(見圖三),開門之後,門後自然會多出一道拳頭大小的縫隙,月光球便是從那裡滾了出去。」打開「房門」,將船尾略向下傾,玉珠便滾到了「畫室後房」當中。(見圖十和圖十一)

郁無歡一張嘴張得飯碗大小,心中驚訝無比。陳籌進而說道:「畫室後門正對著先父的床鋪,月光球從那兒滾出去,不偏+倚,正好會滾到先父床下。在大家檢查甘大善人屍體之時,正值一個大浪打來,船身劇烈起伏搖擺,晃得屍體都在地上動了一動,想來月光球多半便是在那個當口,自行滾了出去。」見郁無歡目瞪口呆,又道:「畫室地下鋪著長絨毛毯,月光球滾動之時,便不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先父遇害前一天夜裡,聽到的疑似敲門之聲,其實是月光球滾到靠近後門之處,撞擊牆壁所致。此外,畫室地下毛毯柔軟,月光球陷在其中,只要船身擺幅不大,便不會自行滾動。這也是為什麼第二天大家進屋之時,它會靜靜地待在門後。若不是後來遇到大浪,船體劇傾,只怕它還會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那兒。唉,若真是那樣,它也不會跑到先父床下,而他老人家也就不必蒙冤慘死了。」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神情頗為無奈,但馬上又恢複了先前的堅毅之色。

郁無歡和何所在面面相覷,想到真相如此簡單,自己竟然未能看破,大丟判官顏面,都是懊悔不已。在場眾人聽陳籌說得有理,種種細節融會貫通,加之又有實物展示,均覺事情經過便是如此。

潘莽道:「我就說嘛,哪兒有偷了球還往自己床底下頭放的?陳老幫主一定是被冤枉的。」金蛇幫、土狼幫的人都跟著大聲附和,替陳策鳴冤叫屈,火鳳幫又響起一片嗩吶聲。

王零丁心道:「這些推理恐怕都是謝公子教給蔣判官的,卻被陳籌說了出來。」

管中游見眾人風頭轉向,心中惱怒,卻毫不慌張,冷笑一聲,道:「陳少幫主方才所說,一切皆是臆想,並無實際證據。誰看見月光球滾到陳老幫主床下了?誰聽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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