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面壁屋 打鬼大會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零丁被一群小和尚的喧鬧之聲吵醒。他起床下地,見外面陽光正好,想起今天是「打鬼大會」的日子,天下各路英雄會聚峨嵋,共討鬼門,這等武林盛事,自然決計不能錯過,當下吃了兩口早飯,徑自出了清音閣。只見外面山道之上,各類裝束的江湖人士,或兩兩成雙,或三五成群,都在向著半山腰的萬年寺攀登。

王零丁跳上山路,兩個大漢從他面前肩並肩地走過,互相交談。左邊那人道:「趙大哥這次來『打鬼大會』,打算怎樣拿席老鬼出氣?」右邊那人道:「哼,這席老鬼殺了我們『鐵牌門』三個香主,決不能輕易饒他。不過我聽說這次水龍幫、火鳳幫都來了不少人,有五大幫派在場,恐怕輪不到我趙雪松找他算賬,只要能在他身上斬上一刀一劍,也就知足了。」

左邊那人道:「今天來的每一個人,恐怕都有大仇未了,要是人人都在那老鬼身上斬上一刀,剁上一劍,不得把他削成肉泥?」右邊那人道:「那老鬼平素殺人如麻,作惡多端,即使削成肉泥,仍是便宜了他。」

王零丁心想:「那席老鬼這回只怕要大倒霉頭。」便見山下走上來一長隊人,居首之人扛著一桿大旗,旗上綉著一條青色大龍,龍口大開,破雲而出,煞是威風。那旗手之後走著一人,正是水龍幫幫主管中游,再後面是米市沛、袁九洲、江白藕,這幾人之後,跟了足有一百來號人,人人臉上均是志得意滿,喜氣洋洋。隊伍中有些人頭戴彩巾,手執鑼鼓,不時地敲上一敲,打上一打,聲勢頗壯。瞭然、了了早已交代在先,遇上外幫賓客,須得謙虛禮讓,王零丁便閃在路旁,讓他們先過。

水龍幫的隊伍走過,王零丁便繼續上行,沒過多會兒,身後傳來一陣嗩吶之聲,悲腔幽怨,如泣如訴,與之前水龍幫的鑼鼓喧器格格不人。王零丁心下奇怪,轉頭看時,只見山下上來一條長隊,當頭一人扛著一面火紅大旗,旗上綉著一隻升天鳳凰,從烈焰中飛騰而起。旗後是一名年輕人,也就二三十歲年紀,身著白色喪衣,頭系喪帶,手執哭喪棒,眼窩深陷,似是睡眠不足,但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顯得胸藏風雲。那年輕人之後,跟著幾名大漢,也都是同樣打扮,其中一人王零丁識得,乃是火鳳幫堂主馬騰空。再後面跟著八個壯丁,左右各四,個個膀大腰圓,抬著一口大棺。

王零丁心想:「這位弔喪的孝子,自然是陳策之子陳籌了,沒想到這麼年輕。這棺材裡躺的,定是陳策。只是不知他們抬了陳策的屍體,來這『打鬼大會』作甚?」還是退到路邊,讓他們先行。一行人從王零丁身前經過,在前方山路拐了道彎,陳籌便從懷裡抓了一摞紙錢,迎風揮灑。那些紙錢隨風飄散,剛一落地,馬上從後面跑上去幾名小童,一張張地拾起收好。

火鳳幫的隊伍卻是極長,王零丁等了一盞茶時分,一條長隊才堪堪走過。王零丁心想:「他們來了怕不得有四五百人,這麼多人齊上蛾嵋,恐怕不只是要打鬼那麼簡單。」

又往上走了一會兒,山下上來一隊女子,個個腰佩兵器,或短劍,或長鞭。當先一位黃衫美婦,雲鬢高綰,星眼流波,柳腰之間,纏著一條極長的長鞭,嬌俏之外,更露出幾分豪爽氣概。

木魚幫只有二三十人,很快便從此經過。後面接著又上來兩隊,卻是大旗並舉,齊肩而行。左邊那旗上綉著一條金蛇,盤旋成圈,右邊卻是一頭大狼。金蛇幫、土狼幫的兩隊人各四五十人,稀稀拉拉地經過。

五大幫派之後,再無長隊,只有些散兵游勇,疏疏落落地結群而上。

王零丁更不停留,快步登攀,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萬年寺外的練武場上。此時練武場兩邊已站滿了人。水龍幫、木魚幫、金蛇幫、土狼幫的人合站在在東面,火鳳幫站在在西面,其餘的零散派系,分散在武場各處。火鳳幫雖只一幫,但人數甚眾,又都清一色地身著喪衣,因此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佔了半壁江山。

王零丁從人群中尋了個縫,擠了進去,就聽前面一個老者道:「這回這個『打鬼大會』,來的人還真不少,五大幫派居然都到齊了。那水龍、火鳳、金蛇、土狼四幫也就算了,從沒聽說木魚幫和鬼門有什麼過節,她們怎麼也來了?」老者身旁一個痩子道:「誰說『打鬼大會』,一定要有仇才可以打?我們與鬼門無冤無仇,這不也來了?」另一個胖子道:「我們只有三個人,她們卻有幾十個人,就算是看熱鬧,也沒這麼看的吧?」瘦子道:「看熱鬧嘛,自然是人越多越熱鬧,一兩個人冷冷清清的,有什麼意思?」正是「江南四奇」中的宋百轉、鐘鼓樓、言不盡。

王零丁正想過去打個招呼,就聽宋百轉道:「來了這麼多人,大哥這下有的忙活了。」王零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場心站著一位老者,年歲雖長,發須卻仍烏黑髮亮,兩隻眼睛一會兒看東,一會兒看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想來便是四奇之首——東判官「一心二意」何所在。他身邊一人,卻是「代理西南判官」郁無歡。瞭然、了無、了了聚集在後。

王零丁心想「人來得可真齊。」環顧四周,又瞥見曾滄海在場邊訓斥他的四個徒弟。

又過了一會兒,各路賓客陸續到齊。何所在見時機已到,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各位——」他嗓音洪亮,兩邊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今日大家歡聚峨嵋,共同慶祝我們抓住了『鬼門』之主——『天煞星』席捲雲!」

大家聽他報出「席捲雲」的名字,立時全場歡騰,人人叫好,水龍幫不失時機地敲鑼打鼓,氣氛熱烈非凡。

何所在等歡呼聲逐漸平息,繼續說道:「我剛才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誰呢?我就是東判官『一心二意』何所在!今天的『打鬼大會』,就由我和西南判官,『萬劍穿心』郁無歡郁大俠,一起主持!」說著抱了一個四方拳。郁無歡忙糾正道:「代理的!代理的!」也向四面拱手施禮。其實「武林八判」在江湖中聲名顯赫,他便不作介紹,大家也都認得他倆。全場又是一小陣歡呼。

何所在又向大家介紹:「站在我邊上的這三位得道高僧,他們是誰呢?他們是峨嵋派的瞭然、了無、了了大師。這些天席捲雲關在峨嵋,三位大師盡心竭力,嚴加看守,功不可沒。要是沒有他們三人,我們今天這『打鬼大會』,便無法順利舉行。有人說了,你一直叫要打鬼,鬼在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那好,現在就請三位大師把席老鬼帶上來,讓我們大家一起見鬼!」

何所在話音剛落,全場立刻陷人沸騰,就見鑼鼓聲中,六名峨嵋「清」字輩的弟子推著一輛籠車緩緩入場。那籠車頂上蓋下來一塊大布,把車子四面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眾人便看不見內中情形。六人把籠車推到武場中央,齊刷刷地停下腳步,轉向瞭然,垂手恭立。全場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揭幕一刻。只見瞭然飄然來到籠車跟前,深吸一口氣,一把扯下蓋布,現出裡面的一隻大鐵籠。

王零丁睜大了眼睛向那鐵籠里看去,只見一個老者盤膝而坐,身材魁偉異常,滿頭銀髮,眼睛碧油油地發光,雖然坐著,卻和常人站著無異,真如天神天將一般。他身上縛了三條極粗的鐵鏈,從肩頭到肋下,繞了好幾道圈,捆得整個人跟粽子相似。那鐵籠的欄杆也有手臂粗細,樣極堅固。

王零丁想:「看來這老頭厲害之極,他們怕他逃脫,便像關獅子、老虎一樣,把他關在籠子里。」

這時場東邊忽然有人大叫:「席老鬼!你殺了我結義兄弟『百勝金刀』呂浩天,今日叫你碎屍萬段,不得好死!」北邊又有一人大叫:「老鬼!我師父『千里追魂』胡凌胡老劍客哪裡得罪了你,你非要滅他滿門?我今日便取了你項上首級,替他老人家報仇!」剎那之間,人人都憶起自己和鬼門的往日恩怨,紛紛破口大罵,泣血控訴。那席捲雲卻在一片罵聲中巍然不動,雙眼斜望天際,臉上滿是不屑,彷彿眾人口中所喊,均與己無關。

何所在等大家罵了一會兒,高聲道:「各位——我們今日請了大家來,便是要和大伙兒商量商量,合計合計,怎麼處置這席老鬼,大伙兒才能髙興。不瞞各位,就在幾天前,我和郁大俠跟瞭然大師談起此事,瞭然大師有一個建議,我覺得十分可行。他的建議是什麼呢?他……」說到這裡,忽然卡住,努力回憶了半天,仍是一臉茫然,看著瞭然,不好意思道:「大師,你的建議是什麼來著?我一下子忘記了,還是請你自己說吧。」

瞭然站前一步,合十說道:「善哉!善哉!」他聲音不大,但借內力發出,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席施主武功高強,當世罕有,只可惜落拓不羈,殺心過重,造下罪業無數。老衲不才,借著東道之便,想向各路英雄提個建議。既然不能放虎歸山,不如就將席施主圈留在峨嵋的『誅心小獄』,讓他面壁思過,誠心向佛。自此江潮太平,世人安樂,而席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實乃兩全其美之事。」

瞭然話音剛落,便有人大叫起來:「什麼?那不是留了活口么?天下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又一人叫:「席老鬼罪大惡極,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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