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面壁屋 牆上人臉

王零丁第二天早起照例去洪樁坪推球,一直推到將近中午,累得筋疲力盡,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他趕到萬年寺後殿用餐,老遠望見清風抱著本厚書在殿前渡步,心裡暗暗叫苦。原來這天是每月例行一次的山規講座,要等清風講完了才能吃飯,如果不出意外,將是晚飯。

他進了後殿,找地方坐下。殿前正坐著三個「了」字輩的老僧,第一排坐著曾滄海和五弟子,唯獨不見蔣滌,想來定還關在面壁屋裡。其他五人舉止自然,想必曾滄海跟他們說過了。卻聽清風在前面抑揚頓挫道:「當面頂撞師長,罰面壁屋七口靜修……」

王零丁聽了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不多久頭越來越沉,慢慢地便要噸過去。忽然感覺背後有人捅了一下,立時驚醒,回頭見是寂能,不悅道:「你千什麼?」寂能小聲道:「你不要命啦?聽山規講座打瞌睡?」王零丁道:「太困了,我就睡一小會兒。」忽聽前面清風大聲道:「聽山規講座睡覺,罰面壁屋兩日靜修……」當即嚇得一個大冷戰。

寂能小聲道:「你要不想進面壁屋,現在就忍著點。」王零丁也小聲道:「我現在已經不困了,被他嚇的。」寂能點了點頭,神秘兮兮地問:「你聽過面壁屋的傳說嗎?」王零丁奇道:「什麼傳說?沒聽過。」寂能道:「據說當年陰心大師收過一個俗家弟子,因為犯了山規,被關在面壁屋裡。那個人每天什麼也不幹,就對著牆壁看啊看啊,看了足足五年。結果有一天,你猜怎麼著?」王零丁好奇道:「怎麼著?」寂能壓低了嗓子道:「那牆上出現了一張人臉!」

王零丁激靈又是一個冷戰,定了定神,問道:「那牆壁是什麼做的?」

寂能道:「木頭的。」王零丁道:「瞎講,木頭的怎麼可能映出人臉,石頭的還差不多。」寂能道:「不是映出來,是從牆上長出來。」王零丁問:「你見過么?」寂能道:「我沒見過,但大家都這麼說。這就是面壁屋的傳說。」

王零丁連連搖頭,道:「肯定是有心之人編出來嚇人的,我不信。」寂能勸道:「這種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王零丁又問:「那個俗家弟子後來呢?」寂能道:「好像就不知所終了。」

便在這時從殿外跑進來一個小和尚,大叫道:「掌門!不……不好了!」清風眉頭擰成一個麻花,叱道:「喊什麼喊?大殿之上喧嘩,罰你……」腦子忽然一片空白,趕緊低頭嘩啦啦翻書。

瞭然起身道:「什麼事情?慢慢說。」那小和尚跑到前面,喘著氣道:「我給蔣公子送中飯,敲了半天門,門從裡面閂住,他卻不來開門。」了了站起身道:「那你不會把飯撂在門口?」小和尚道:「不是的。那屋子裡傳出一股說不出的腥味……甚是嚇人。」大殿上頓時議論紛紛。清風大聲喊道:「肅靜!肅靜!大殿之上喧嘩,罰洪樁坪五日拔草!五日拔草!」卻沒幾個人理他。

瞭然還不及答話,從殿外又跑進來一個小和尚,大叫道:「掌門!不……不好了!」瞭然皺眉道:「又怎麼了?」那個小和尚慌張道:「剛才我在陵園打掃,發現尹師叔墓前敞開了一張包袱皮,上面放了一顆人頭!」

了了氣道:「黑燕子的人頭拿去給夢長祭墳,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小和尚慌張道:「不是的!那是……那是蔣公子的人頭!」話音未落,殿上一陣大亂。

瞭然聽說蔣滌遇害,心頭駭異,但轉瞬間即恢複鎮定,微一思量,向身旁的了無問道:「師弟昨晚和夢飛押送蔣滌去面壁屋,一路上可有什麼狀況?」了無搖頭道:「沒什麼狀況,我押他進了面壁屋,點了他的穴道,使他動彈不得,夢飛不放心,自在門口守夜,我一人回屋看書去了。」瞭然點了點頭,越想越覺得蹊蹺,向了無和了了道:「我們一起去面壁屋看看。」曾滄海自告奮勇同去。瞭然便向清風道:「山規講座暫停,大家可先用齋飯。」和曾滄海等人一齊出殿向山上走去,五個年輕人尾隨其後。王零丁一拉寂能道:「我們也去。」十幾個好奇心重的小和尚跟在最後。

一眾人因為急欲探查究竟,行走甚速,沒多久便上了卧雲庵。眾人繞到後面,現出一座矮矮的小屋,蒼苔染綠,木扉緊掩。門左右兩邊的木牆上刻著十個大字:「參禪徒四壁,問道只一人」,從刻痕看來,年代已經非常久遠。屋子外牆爬滿青藤,深淺有致,好像給房子穿了層層的綠衣。就算外面陽光明媚,裡面也定是幽靜清涼。寂能小聲對王零丁道:「這兒就是『面壁屋』了。」

瞭然來到門前,看門邊地上解開了一條鐵鏈,輕推木門,卻似從里閂住,雖有少許活動餘地,卻無法打開。他在門上輕叩,等了半晌,裡面半點動靜也無。

曾滄海見狀問道:「怎麼樣?要不要用蠻力?」了了擔憂道:「面壁屋也算是峨嵋重地,怎好肆行破壞?」曾滄海道:「那怎麼辦?難道我們要在這兒干站下去?」了了更無良策,轉望瞭然。曾滄海道:「我不屬峨嵋派,就算毀了你們的屋門,也不必受山規處置。你們若不方便下手,便讓老夫出馬,保證一個頂倆。」瞭然想想也只好如此,便道:「曾大俠請便。」

曾滄海一抱拳道:「失禮了。」說著走至門前,紮下一個馬步,運氣提掌,大叫一聲:「開!」這一掌呼地擊出,正中門板中央。他這招「螳臂當車」在山下連大球都阻得住,一扇木門又怎在話下?只聽「啪嚓」一聲大響,那門板裂成幾塊,摔進屋內,四下木屑紛飛,從房頂上落下一陣塵煙。曾滄海探頭向屋裡望去,待塵煙散盡,不由得「噔噔」退了兩步,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場眾人都曉得曾滄海行走大江南北數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見他如此失態,均大感好奇,一個個湊到門前探脖往裡觀望。等看明了究竟,卻無人不倒吸一口冷氣。紀清泉只覺得胃裡一陣噁心,轉頭欲吐。寂能嚇得要轉身飛逃,兩條腿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只好緊緊扯住王零丁的衣服。

瞭然閉目緩緩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見門前走道的地上散著兩條人腿和兩截斷裂的門閂。正對著門口的牆裡,竟嵌入了一整塊人的軀幹。人腿和軀幹均血肉模糊,只能從衣服勉強認出是蔣滌。地上、牆上、屋頂上,無處不是干凝的血跡。山風颼颼吹過,帶出陣陣甜腥。

一時間只聞風聲嗚咽,如泣如訴。

不知道過了多久,瞭然打破死寂道:「老衲進去看看。」聽起來嗓音竟有些發啞。只見他手捋念珠,深吸一口氣,慢慢走進屋內。裡面的地板年久失修,布滿裂縫,一踩上去便「咯吱」作響。他小心地避開地上的人腿和門閂,向右轉入。那面壁屋內部為螺旋結構,他一右轉便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之外。過了一小會兒,他沿原路從裡屋轉出,右手拎了一個蒲團和一個包裹,左手拎了一個木製便桶。

瞭然走到外面,丟下蒲閉和便桶,打開手裡的包裹。只見裡面包了幾張火折、幾錢碎銀,除此以外更無他物。他問了無道:「這是蔣滌咋夜帶進去的么?」了無道:「正是。他沒帶進去別的東西,我也沒扣下他的隨身傢伙。掌門在屋裡可還見到其他什麼物事?」瞭然搖頭道:「地上的都沒有了,剩下的都在牆裡。」了無奇道:「都在牆裡?此話怎講?」瞭然嘆道:「師弟自己進去看吧。」

了無心存疑惑,走進屋內,不多會兒出來,面色如死灰一般。了了接著也進去轉了一圈,出來時一樣的慘然。

曾滄海忍不住道:「這屋裡又有什麼古怪?老夫也進去看看。」踏步走入,剛向右轉,便一聲大叫,屋外眾人聽得清清楚楚。過了一會兒,又是一聲大叫。再過了一會兒,他從裡面快速走出,抹著汗道:「東面牆上一條胳膊,南面牆上一隻手,最裡面的牆上嵌了一個人頭。他娘的,那人頭我怎麼看怎麼像黑燕子,倒像是長在牆上一樣,真是邪門!」

沒進屋的人光聽他的描述便心跳加劇,幾個小和尚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牆上……牆上真的長出人頭了……」(見圖八)

曾滄海喘了口氣,問瞭然道:「真是奇哉怪也。牆上為什麼是黑燕子的人頭,不是蔣滌的人頭?」瞭然亦奇怪道:「自從錢公子帶了黑燕子的人頭上山,它就一直放在夢長墳前祭供,怎麼會出現在了這裡?」曾滄海又道:「那人頭潰爛得厲害,五官都看不清楚。錢匣?錢匣呢?」見錢匣哆哆嗦嗦從人群中走出,就指派道:「你進去確認一下是不是黑燕子。」

錢匣一臉驚恐,卻又不願在眾人面前失了膽氣,只好強作鎮定,奉命進屋。他剛進去的時候還挺步伐從容,不少人見了暗自佩服,過一會兒卻聽得屋裡「砰」的一聲大響,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然後就見他沒了命似的飛跑出屋,大聲道:「沒錯……就是黑燕子!」額頭上一塊青腫,顯是剛才撞在了牆上。曾滄海小聲罵道:「沒出息!」當下就讓他退下。

了無忽然道:「夢飛呢?夢飛哪裡去了?」眾人左右環顧,這才發現金捕頭不在現場。仔細回憶,大家都說好像從清早就沒見過。了無招呼一個小和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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