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伏羲洞 報仇雪恨

當晚王零丁回到屋中歇息,聽到寂明在外面呼喚寂寥、寂光等人出去輪班當值。寂寥等人老大不願,有的牙疼,有的腳痛,極盡推倭之能事。

寂明大聲叫道:「了了太師叔吩咐,臨近『打鬼大會』,山上大小禁地,藏經閣、藏劍閣、伏羲洞,各處都要布置守衛。這件事人人有份,誰也別想偷奸耍滑!」幾個小和尚誰也不願去伏羲洞,你推我托,扯皮耍賴。

王零丁生怕自己也被點到,躲在屋裡不敢吭聲。忽聽外面有人敲門,心知逃不過去,硬著頭皮過去開門。卻見門口站著一人,身著金邊白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王零丁高興得大叫一聲:「金捕頭!」一頭扎進那人懷裡。

來人正是金捕頭。他在峨嵋山腳下被蒙面黑衣人所傷,待身體稍復,便急著下山與代理西南判官郁無歡會合,共研「九幽神船」一案,與王零丁分別已有一月。

兩人在床頭並排坐下。王零丁問起金捕頭山下的趣事,金捕頭便挑些地面上新奇的見聞一一講給他聽,講過之後又問及王零丁練功的進度。兩人談笑甚歡,不知不覺間外面響起隆隆的鐘聲。峨嵋山鳳凰堡的「聖積晚鐘」每夜子時準時敲響,要敲足一百零八響方停,取的是念珠之數,意在收心人定。

金捕頭知子時已到,看外面夜色沉沉,對王零丁道:「我此次回峨嵋,與你師父約有要事相談,該去見他啦。」王零丁道:「我待著沒事幹,和你一塊去。」金捕頭稍一猶豫,心想王零丁是了無的唯一弟子,同去應無不可,便沒反對。

兩人在夜色下沿山路上行。月光透過密林縫隙灑下來,山道上像是鋪了一層零碎銀子。不多久進了萬年寺,來到了無居住的偏房門前。房門關閉,窗戶紙濾出朦朧的燈光。

兩人正要稟告,裡面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都進來吧。」二人推開房門,一起走進屋內。這屋子三丈見方,陳設簡單,只在中間設一張矮矮的茶几,地上散落數只陳舊的蒲團,牆邊摞著一摞經書,四個屋角掛著長明燈。地下蒲團上坐著瞭然、了無、了了和曾滄海,另有一人站在一旁,卻是蔣滌。

金捕頭心生疑惑,暗想寺里發生了什麼大事,居然勞動這麼多大人物—齊出面。卻聽曾滄海問道:「怎麼王零丁也來了?」金捕頭正要解釋,了無先道:「算啦,那天晚上他也在場。」曾滄海便不再多說。

蔣滌眉頭微皺,問道:「大師深夜喚小侄前來,不知何事?」了無不答話,靜靜地從身後取過一個包袱,在地下慢慢展開,裡面現出一截斷刀、兩隻尖鏢。蔣滌一見那包袱里的物事,面色驟變。了無拾起半截斷刀,冷冷道:「試試還趁手么?」說完單手一揚,斷刀向蔣滌激射,卻是刀柄沖前,刀身沖後。蔣滌下意識一抓,正好將刀柄握在手中。

王零丁看得稀里糊塗,不明白師父什麼意思,回憶蔣滌之前言行,也不覺得有任何異常。目光轉到他手中的半截斷刀,思緒自然而然地回到半年前山腳下黑衣人與金、銀捕頭的那一場惡仗,突然間腦海中就像打了一道利閃,忍不住大聲叫道:「原來你就是那黑衣蒙面人!」

金捕頭大吃一驚,轉頭看見老僧俱都端坐如塑,無動於衷,再看蔣滌,卻是面如白紙一般。

蔣滌尖聲道:「什麼黑衣蒙面人?小孩子不要亂講!」了無乾笑一聲,道:「連小孩子都瞞不過,你還想抵賴?」蔣滌額頭沁出一層汗珠,斷斷續續道:「我……我……」了無道:「你以為你棄刀用劍,別人就看不出你的武功路數了?」蔣滌本不善辯,被了無連番逼問,越發膽寒心虛。

王零丁心道:「原來那天他和彭虎交手的時候,師父就已經看破了他的身份,難怪那天師父臉色那麼陰沉。」其實王零丁的眼光遠不及了無。

他只是隱隱覺得,那晚黑衣人在山腳下用刀砸飛銀捕頭的長劍,跟後來蔣滌用劍差點砸掉彭虎的大刀,招數十分相似。但既然師父給蔣滌看那把斷刀,那他就定是黑衣人無疑。想通這點,方才喊叫出聲。

金捕頭緊盯著蔣滌,一時還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殺死自己師弟的仇人,猶疑道:「你……你……為什麼要對我師弟下此毒手?」

瞭然緩緩道:「阿彌陀佛,善惡禍福,追命所生。蔣施主面相不似大奸大惡之人,不知有何隱情。」了了恐嚇道:「你老老實實講述事情經過,或許可以饒你不死。」曾滄海亦皺眉道:「蔣滌,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啞巴了?」蔣滌牙關緊咬,低頭不語。

金捕頭思緒瀰漫紛亂,心中充滿疑問,忍不住問道:「讓黑燕子傳話那人,難不成也是你?莫非你是枉死城的人?」他見蔣滌不答,滿腔怨憤道:「你不承認,那便是了。我不明白,我師弟自出道以來,扶危濟困,鋤強扶弱,做過哪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情?你受了誰的指派,為什麼要殺他?真不怕將來因果報應,冥誅天譴么?」

蔣滌突然大聲道:「我不是枉死城的人!我與枉死城不共戴天!」氣憤填膺,絕非作偽。

了無似早有所料,點頭道:「原來你是冒名頂替,嫁禍於人。那兩支雙尖鏢你又是從何得來?」但蔣滌只說了一句便復歸沉默,再不啟口。

曾滄海見狀長嘆一聲,道:「你若決心不說,我們也無計可施。要說我跟你爹總算還有點師徒情分,可惜他平日里忙於公務,對你疏於教誨,竟養出你這麼個渾蛋兒子。」蔣滌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曾滄海嘆道:「武林中人提起西南判官蔣燙,誰不豎個大拇指,叫一聲好,沒想到家門不幸,蔣燙一世英名,被你小子付諸流水……」蔣滌道:「曾大俠……我……」曾滄海道:「你殺的是峨嵋派的人,說與不說,原與我沒什麼相干。時候不早,我得去睡覺了,明早還約好了在洪樁坪教清風練劍。」說著起身欲向三位老僧告辭。

蔣滌忙道:「曾大俠且慢!」曾滄海轉頭道:「你還有什麼話說?」蔣滌心念飛轉,曾滄海平日與己雖不甚貼近,總歸是個庇護,名分上也算是自己師父,他若一走,留下自己一人,對付蛾嵋派的五人,無異於羊陷狼群。他審時度勢一番,一咬牙道:「罷了!我說便是!」

曾滄海聽蔣滌口風鬆動,盤膝坐回蒲團之上。蔣滌定了定神,過了良久,慢慢說道:「此事需從兩年前說起。

「那是兩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爹令人在庭院里擺起十幾張桌子,全莊上下一齊飲茶喝酒,吃餅賞月,其樂融融。大家灑正喝到三分醉處,忽然門外來報,『八卦金刀』沈大俠到了。」曾滄海小聲嘟囔道:「怎麼又是沈傳人?」

蔣滌道:「沈大俠當年在元寶節上敗給家父的銷金大劍,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欣然與他撮土為盟,義結金蘭。我爹聽是義弟來了,滿心歡喜,起座離席,領我去正堂迎接。我們一進大廳,便看到沈大俠咕咚咕咚大口喝著涼茶,不斷地擦拭著頭上的汗珠,顯然剛經過長途跋涉。沈大俠見到我爹,馬上起身拉住他的手說:『我的大哥啊,你都要大禍臨頭了,怎麼還有心思在這兒喝酒賞月?』我爹莫名其妙,問及緣由。沈大俠道:『你還沒聽說么?萬天橫那小子狗急了跳牆,打算傾家蕩產,向枉死城買你的項上人頭!』我一聽大驚失色。那還是我爹年輕時,某日路過濟南城郊,撞見『萬戶庄』的萬天霸、萬天橫弟兄在大白天攔路搶劫火鳳幫的大鏢,氣焰囂張,無法無天。我爹憤怒之下仗義出手,打死萬天霸,重傷萬天橫,也從此和萬戶庄結下了血海深仇。這以後萬天橫三次來銷金台找我爹報仇,均無功而返,但每回也都鬧得莊上雞犬不寧。按沈大俠的說法,這回他搬出枉死城這個救兵,定是屢戰屢敗之後,自覺復仇無望,終於決意拼個魚死網破。」

曾滄海心想:「沈傳人號稱武林第一消息靈通人士,要說通風報信,當真沒人比得過他。」

蔣滌續道:「我爹得了消息,面色嚴峻,卻不慌張,思之良久,只簡單道:『生死有命,不可得禳。枉死城要來取我首級,那就讓他們來取好了。』沈大俠難以置信,道:『大哥你怎麼這麼沉得住氣?』我爹道:『事到臨頭,慌有何用?枉死城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大俠道:『話雖如此,總不能束手就範,你難道不想在外面先躲避一時么?』我爹笑道:『堂堂的銷金大劍、西南判官,居然不敢留在銷金台,傳揚出去,豈不教人笑掉大牙?』」

曾滄海道:「蔣燙有把骨頭。」

蔣滌道:「要說那萬天橫三次上門挑釁,我爹無論哪次順手要了他的性命,都不至於落得今天這個結果。我心裡窩氣,便和我爹說:『我們找兩匹快馬,連夜殺到萬戶庄,砍了萬天橫的狗頭,燒了他的狗莊子,一了百了!』我爹卻說:『萬戶庄人多勢眾,戒備森嚴,你以為你說進便能進么?他如果籌齊了銀+,請動枉死城出手,就算把他殺了,又有何用?』

「說罷連連搖頭,又道:『你爹爹我當年因為年輕氣盛,下手缺少分寸,殺了萬天霸。事後才聽說他們萬氏兄弟雖然明火執仗,做了不少黑道買賣,但劫的多是達官顯貴,尤其是那弟弟萬天橫,雖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