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伏羲洞 枉死之城

金捕頭關心師弟傷勢,大踏步將他抱進店中,放在一張空桌上,解開外衣,細看他的傷處。只見銀捕頭右側腰間一條豁口,似為利劍所傷,深約半寸,周邊血已凝固,看情形流血雖多,卻不十分嚴重,鼻息觸手微弱,但仍平穩勻稱,應該沒受內傷。金捕頭這才略感寬心。宋百轉等人都簇擁過來詢問。金捕頭心緒未平,簡短答道:「皮外傷,失血過多,暫時暈厥,休息幾日應可痊癒。」言不盡道:「沒事就好。這黑燕子恁地凶頑!」金捕頭搖頭道:「不是他,他沒這能耐。」言不盡不解道:「那是何人?」金捕頭嘆道:「我也不知,多半另有他人插手。」邊答話邊想:「以傷口看,此人武功遠在我師弟之上,但不知為何不取他性命?」也是大惑不解。

當下向店裡要了一盆清水,將銀捕頭傷口簡單清洗,敷以隨身創葯,紮上紗布。范寶見死傷源源不斷,正暗自盤算如何送走瘟神,就聽金捕頭問道:「掌柜的,借你一間客房用用?」范寶見事與願違,瘟神不走,無法可施,只得指派王零丁收拾房間,安排金銀捕頭人住。

金捕頭朗聲道:「郁大俠、各位英雄,我師弟不知為何人所傷,看情勢需要在此靜養幾日。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情同手足,自當陪伴左右,悉心照料。這『九幽神船』的案子恐怕只好暫時擱下。郁大俠若要和水龍、火鳳的英雄商討案情,悉請自便,只是恕小侄不能參與其中,先行賠罪。」郁無歡恨不得快快抽身離場,好回屋去玩他的「龍彩」寶劍,連忙介面:「眼下時候不早,大家討論半天,都有些乏累。此案撲朔迷離,需要從長計議,我看不如大家先回房休息,容老夫把今天聽到的東西好好斟酌斟酌,消化消化,再作定奪。」

宋百轉道:「既是如此,我們幾個酒足飯飽,也該重新上路了,接下來還要趕去金蛇幫三月十九的慶功大宴,和幾位武林名宿共商五月在峨嵋召開『打鬼大會』之事,可不能誤了約期。」

郁無歡不解道:「席老鬼的慶功大宴?不是三月十八么,什麼時候推後了一天?」宋百轉奇怪道:「咦?不是三月十九么?」接著慌忙在袖裡哆哆嗦嗉地摸出一張大紅請柬,封皮上燙著醒目的金字,翻開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鐘鼓樓一見他神情,便知不好,氣得吹鬍瞪眼道:「二哥是不是又把日子記錯了?」宋百轉埋怨道:「你們為何不提醒我,險些誤事。」鐘鼓樓更氣道:「請帖一直由你保管,怎麼反倒責怪起我們來?」

言不盡勸道:「兩位哥哥消消氣,沒誤事就好。」忽然想起什麼,急問:「大哥可知曉此事?」宋百轉臉色大變道:「糟糕!只怕他還以為是三月十九!」這一句話不要緊,三人一齊起身離座。宋百轉抱拳道:「各位再會,我們有事先行告退。」也不等郁無歡、金捕頭答話,轉身便走,鍾、言二人在其後緊跟,和來時隊形如出一轍。

金捕頭還想簡短道別,話未出口,三人竟已出了店門,去得遠了。金捕頭不由得慨嘆道:「這三位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真奇人也!」話音未落,從門外突然飛進一道寒光,啪的一聲,穩穩落在櫃檯正中,把後面的范寶嚇了一大跳,定睛看時,原來是白晃晃一塊銀子。金捕頭笑道:「三位付你的酒錢。」范寶慌忙賠笑收下。

金捕頭當下和各人一一作別,抱著銀捕頭上了二樓。王零丁早把黑燕子的客房騰了出來,幫著他給銀捕頭寬衣蓋被。金捕頭見王零丁長得圓頭大眼,乖巧伶俐,心中喜愛,尋思:「臨來江南之前,查捕神曾三番五次地叮囑,說江南人傑地靈,英才輩出,須得沿途留意,如果發現可造之才,則當儘力提攜栽培,日後說不定可堪大用。」當即他招呼王零丁道:「王零丁,你過來,我有些話問你。」王零丁走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問道:「你想問啥?」

金捕頭道:「你今年多大?家在鎮上何處?家中幾人?」王零丁道:「我今年十二,沒爹沒娘,就住在店裡。我幫范掌柜做活,他管我飯吃。」

金捕頭心道:「看不出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倒是命苦。」心生同情,善念隨生,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上峨嵋山去,學些拳腳功夫,將來練得好了,行俠仗義,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王零丁道:「峨嵋山?那是什麼地方?」金捕頭道:「那是川蜀的一座名山,離這兒也不太遠,我們順著長江往上走,走個八九天也就到了。」王零丁道:「山上有什麼?」金捕頭道:「有我師父,有我師兄弟,嗯,還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王零丁道:「他們在山上每天做什麼?」金捕頭道:「他們每天一塊練功,一塊念經……」不等他說完,王零丁道:「不去不去,那有什麼好玩?」

金捕頭便是一愣。其時峨嵋為武林大派,收徒一向遴選嚴格,若非一定資質因緣,絕不肯收。有富裕人家出重金送孩子上山習武強身,到頭來卻被拒之門外,那也是常有之事。因此他問王零丁之時,絕沒想到他竟不為所動。但他反應極快,馬上改口道:「要說好玩的,也有不少。捉蟋摔,逮蜻挺,彈鳥捕雀……」王零丁道:「還有呢?」金捕頭道:「山間有小溪,你夏天可以游水。嗯……山上還有好多山洞……」見王零丁不甚感冒,暗想:「是了,昆蟲飛鳥,江南都不會少,定要找個這裡沒有的,他才肯去。」因道:「你想不想看猴子?」

王零丁雖見過走街串巷的耍猴把式,但從未和猴子一起玩過,當時眼睛一亮道:「有很多麼?」金捕頭點頭道:「漫山遍野,黑壓壓的全是猴子,比草木還多。小的跟你一邊大,大的比你大一頭,翻山爬樹之時,只怕比你還機靈。」王零丁頓時在腦海中勾勒出一隻比自己還大的猴子,警惕道:「抓人么?」金捕頭道:「抓。不過等你學會了武功,就只有你抓它,沒有它抓你了。」幾句話說完,心裡暗自好笑:「倒像是我求著他上山。」

王零丁一縷魂魄飛到了峨嵋山上,心念轉動:「聽他講得不錯,與其在這兒整日受那胖掌柜的氣,不如就跟他上山轉轉,要是不好玩兒,大不了再叫他帶我回來。看他本事挺大,掏出塊牌牌,把大家都唬得半死,要是我也能弄到這麼個牌牌,那可威風得緊。」當下便道:「那我便跟你走,不過你得先跟我們掌柜的打個招呼,省得他心裡據念。」

金捕頭道:「那是自然。」見師弟昏睡猶沉,不似片刻能醒,當即下樓跟范寶把意向說了,又付了他大塊銀子,算是買贖費用。范寶見了銀子,便有十個王零丁也一起賣了,連口答應,又說這孩子不知前世積了什麼善德,修來這樣的福分。

金捕頭回到房中,王零丁一見他神情,便知掌柜已經同意放人,喜道:「成啦!」

忽聽床頭傳出「哼」的一聲,金捕頭急忙俯身至床前,輕掐銀捕頭人中,並推拿肩背。過不多時,銀捕頭呻吟一聲,悠悠醒轉,微睜雙眼,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師哥!」金捕頭欣喜道:「師弟,你可醒來了,是什麼人將你害成這樣?」

銀捕頭久未發聲,喉間「咕嚕」一聲。金捕頭忙取過桌上茶壺,倒了一杯清水,送至他嘴前。銀捕頭失血甚多,口乾舌燥,連飲數口,待精神稍復,振作道:「和……和平錢莊!」

金捕頭心中一凜,道:「錢櫃的手下?」

銀捕頭道:「正是……那黑燕子狡猾得緊,事先買了和平庄的保……我一路追趕,終於將他攆上,眼看……眼看就能捉拿他時,突然從路邊躥出一個漢子,自稱是和平庄的太保……『單手遮天』張攬,將黑燕子護住……我和他戰在一處,本來盡可抵擋得住,那黑燕子從旁偷襲,我才……我才敗下陣來。」喘息片刻,又道:「黑燕子本想殺我,被張攬攔住。張攬說:『和平庄收錢作保,卻不幹傷天害理之事……』」

金捕頭氣憤道:「哼,一幫見錢眼開的傢伙,倒在這裡假仁假義。」

銀捕頭既不爭辯,也不附和,勉力又道:「黑燕子說:『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枉死城」的人告訴我,他們過幾天就來殺你,看你到時候怎麼收拾。』」

金捕頭臉色乍變,顫聲道:「你說什麼?他可是說,枉死城的人說……『過幾天』就來殺你?」

銀捕頭道:「不錯,他說的是『枉死城』……我雖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腹背受敵,負傷在身,怎敢久留?這才……這才拼力逃回客找。」

金捕頭冷汗直冒,雖強作鎮定,仍難掩眼中驚懼,起身負手,在屋中來回踱步,低頭沉思不語。

王零丁在一旁勉強聽見個大概,心想:「他掏牌牌的時候可有多神氣,可一聽到『枉死城』三字,便立刻成了霜打的茄子。那『枉死城』是什麼東西,竟有這般威力?」忽見金捕頭停下腳步,抬頭堅決道:「我們明早便回峨嵋,不能耽擱。對頭厲害,多待無益。」銀捕頭道:「那慶功大會呢?」金捕頭道:「事發倉促,只好推掉,反正也不是特別緊要。」

銀捕頭「哦」了一聲,不置可否,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一人,正是早上在店裡見過的小廝,心中奇怪,問道:「這是……」金捕頭想起忘了介紹,道:「這孩子叫王零丁,在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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