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香來也 奇峰突起

郁無歡大吃一驚,道:「你……你說什麼?」見馬騰空臉色坦然,全無偽態,心中更增疑慮。不光「江南四奇」,就連米市沛也是滿面驚奇。

馬騰空面色沉重,抓起桌上酒碗灌了一大口黃湯,「咕咚」一聲咽下,伸袖子抹了抹嘴,這才環視左右,開口道:「本來嘛,按照謝公子的意思,眼下還不到公布此事的時機,尤其是水龍幫的這兩個傢伙在場,那就更不該說。」瞥了一眼米市沛,大聲說道:「但知道這事的人本來就少,除了謝公子和蔣判宮,也就只有我們幫里的幾位鐵杆弟兄略知一二。蔣判官不久前死得不明不白,謝公子的身子骨又眼見著一天不如一天,我這心裡可就越來越沒底,只怕自己哪天走在路上,稀里糊塗地中了別人的暗算,把這個大秘密帶進了陰曹地府,就再也沒臉去見幫主了。」又咕咚灌了一大口酒,眾人聽他一口一個「謝公子」,語氣間推崇備至,卻不知何方神聖,有何神仙事迹,都感奇怪。

馬騰空道:「大家都說兇犯是張青蓮。蔣判官這麼說,管幫主也這麼說,他們各說各的理,但結論都是一個。我這人心思不大好使,蔣判官說什麼,我都覺得挺對,又有人證物證,那應該錯不了。當天晚上,管幫主殺了張青蓮,問我還有什麼話說,我想大仇既已得報,也不願和他多啰唆,蔣判官要他妥善安置幫主屍體,委派專人看護,他都一一答應下來。事情了結,已到深夜,大家均感睏倦,當下各回各房,安歇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只覺頭痛欲裂,想是昨日悲傷過度,心神乏累。當下起床下地,準備去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來到走廊外面,一眼掃過蔣判官的門前,忽然想到人家替我伸張正義,出力最多,我昨夜心煩意亂,竟忘了有所表示,於是走過去敲他的房門。

「我敲丫兩下,聽裡面道:『進來!』便自推門而人。蔣判官背著手站在窗前,神情憂鬱,似在想著什麼心事。我走到他身旁,小聲道:『蔣判官,騰空向您老人家道謝來了。』

「蔣判官一擺手道:『什麼謝不謝的,原本是我分內之事,要說謝公子鼎力相助,我也來不及道謝……』我忙道:『謝公子提供線索,蔣判官主持正義,都是我們火鳳幫的大恩人。我原打算見過您之後,便去向他登門拜謝……』蔣判官道:『如此甚好,不如我們一同前去,正好我心裡有些疑問,也想找他當面問問。』我心想和他同去,再好不過。便隨他一同出了房間。

「謝公子的客房就在隔壁。我們來到他房前輕叩房門,從裡面傳出一個聲音:『是蔣判官嗎?』蔣判官道:『正是蔣某!』那聲音道:『門沒上鎖,請進來吧。』

「我便跟在蔣判官身後,走進房內。那裡面陳設和前一天相同,外間空無一人,謝公子獨自坐在裡間的躺椅上,邊上烤著暖爐,身上蓋著毛毯,看上去仍是十分疲倦,謝老伯卻不在屋中。蔣判官問:『老伯不在么?』謝公子道:『哦,家父召他有事,他應該去去就回,兩位請坐。』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兩張木椅,其中一張鋪了個軟墊,另一張卻是光板。蔣判官挑有墊的先坐了,我正樂得坐那張光板。

「謝公子待我們坐下,問道:『兩位昨日剛走,今日又來,還是為了甘大善人的命案吧?』蔣判官笑道:『公子早知我們要來,所以準備了兩張坐椅,一張有墊,一張無墊,是也不是?』謝公子也不否認,道:『馬堂主坐不慣軟墊,我便讓老伯撤了。』我早都忘了上回墊子的事情,經他一說,方才憶起,不禁佩服他的觀察力,稱道:『公子真是心細過人。』謝公子似是十分怕被人誇獎,馬上道:『我只是嫌麻煩,懶得自己動手罷了。』

「蔣判官道:『公子既知我們要來,想必也猜得到我們此番來意。昨晚我們不告而別,倉促離去,乃是因為船上又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變故,不知公子可有耳聞?』謝公子嘆了口氣,道:『早上聽家父講了個大概,說陳幫主身中「鬼芒」奇毒,慘死在畫室之中。張總管盜畫罪行曝光,被管幫主就地正法。唉,這「九幽神船,冥海之花」果然名副其實,短短兩天時間,已把三個人載進了鬼門關。』蔣判官道:『原來公子都已聽說了。這件案子一波三折,到昨晚方算是告一段落。說來全仗公子精通機械,觀察入微,先識破了青絲匣的機關,又指出了耳朵的大線索,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限內解決,不然再耗數日,不知又要平添幾條冤魂。』謝公子搖了搖頭,道:『蔣判官言過了。其實我便沒發現匣中機關,待你見到了甘大善人的人頭,看到耳朵上的豁口,也定能識破個中關竅。』蔣判官道:『話雖如此,總是公子指點在先。何況蔣某不通機械,未必便能識破青絲匣的機關。』這句話說得極其誠懇,但謝公子聽了卻無動於衷,道:『要識破青絲匣的機關,倒也不必精通機械。』

「這句話讓我們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蔣判官奇道:『公子這話怎講?』謝公子道:『我在見到青絲匣之前,便已猜到裡面大概暗藏機關。後來在盒底發現「穿心筒」的機簧,不過是驗證了先前的猜測罷了。』蔣判官道:『這可奇了,卻不知公子因何起疑?』

「謝公子道:『說來也很簡單,只因為這青絲匣設計獨特,與尋常密碼鎖有一處不同。』

「我們聽得似懂非懂。謝公子見狀,伸手拉開身後一個小櫃的抽屜,取出一個四面雕花的木製小匣,交給蔣判官道:『兩位不妨看看,我這個匣子也是密碼開鎖,卻和青絲匣有何不同?』

「我伸長了脖子仔細觀瞧,只見他那個匣子做工精美,上面雕滿了各式花紋,正面鑲著三個轉輪,也是『甲乙丙』的字樣,除此以外也無甚不同。蔣判官捧在手中端詳了半天,遲疑道:『莫非公子是說……轉輪的數目?』

「謝公子點點頭道:『不錯,尋常的密碼鎖只要將轉輪調到正確的位置,匣蓋便可開啟,而青絲匣卻多出一步,要將最後一個大輪由「關」位轉至「開」位,方可開啟。九幽真君是何等人物,為何要多此一舉,設計一個無用的轉輪呢?』我聽他說到這裡,也覺得好生奇怪,忍不住問:『對啊,這是為什麼呢?』

「謝公子道:『那多半便是因為,這個多餘的大轉輪,目的並不是開關匣蓋,而是觸發匣內一層額外的裝置。』

「我和蔣判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位謝公子的心竅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我馬騰空就是再生三個心竅,也比不了他的一半。我當下佩服得不得了,大聲道:『謝公子,你真是諸葛孔明再生,我回去以後,一定跟幫里的兄弟好生說說你的事迹,將來火鳳幫上下一千來口,男女老少,無不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我原以為說了這番客套話,他也會跟我客氣幾句,沒想到他向我面上瞧了一眼,不冷不熱地道:『馬堂主面色青中泛白,似是肝虛風動,受驚神傷。你眼下身體虛弱,原該好好睡上一覺,補足氣力,再來道謝不遲。』他說話的語氣既像是關心,又像是怪我不懂休養,我碰了這麼個軟釘子,心裡十分彆扭,竟不知該如何回覆。

「蔣判官見我尷尬,接過之前的話題道:『昨晚我和令尊大人按照公子指點,在甘大善人右耳耳孔中再次仔細査驗,不出公子所料,果真在裡面找到一處細微的針孔,結合青絲寶匣的機關,當場便拆穿了密室殺人的詭計。只因物證確鑿,在場眾人毫無爭議。我深知公子生性淡泊,不愛招惹江湖是非,因此宣講案情之時,故意未提公子大名。並非蔣某貪名喜功,望公子莫要見怪。』謝公子道:『蔣判宮不提起區區薄名,原是再好不過,豈有見怪之理。』蔣判官道:『公子不怪,那是最好。說到此節,本官尚有一事不明,欲向公子求教。公子未臨現場,未見屍體,只聽本官陳述案情,如何會想到那毒針會在甘大善人耳中?蔣某苦思良久,卻始終不得要領,如今案情已了,還望公子不吝告知,以解本官胸中疑團。』」

金捕頭忍不住插道:「這位謝公子足不出戶,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當真神妙。」這句話道出了大家的心聲,各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感。

馬騰空道:「謝公子聽了蔣判宮的問題,不忙回答,從椅邊暖爐上取過一把水壺,又從面前的木桌上拾起一個瓷杯,給自己倒了杯清水,嘆道:『世上之事,最多煩憂,想不想得清楚,原沒多大分別。想得太清楚了,徒增紛擾,枉添恩怨,那又何必?』說完,他將瓷杯在手裡轉了兩轉,望著晃動的水面,似有無限心思。蔣判官肅穆道:『公子說得不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但七年前蔣某答應出任西南判官,早已自甘庸人,明知前方是煩惱河,也只好蹚上一趟。』

「謝公子喝了一小口水,道:『蔣判官心系蒼生,胸懷天下,哪裡是庸人了?如此謙稱,倒讓小生羞慚無地。唉……我還記得三年前在紅雲觀,蔣判官也是這番說辭,如今……』放下水杯,仰頭出神,似在回憶過去,又似在梳理案情,過了好半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長嘆一聲,緩緩念道:『錯落有致的隔牆……姿態各異的人像……玲瓏剔透的寶匣……皎潔如月的寶球……那日蔣判官向我講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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