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九幽船 伏法受誅

袁九洲大吃一驚,心想:「難道這些年來,畫室里人像消失,通通都是張總管搞的鬼?可他又是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讓人像從畫板上走下?」轉看張青蓮,正伏在地上,直直盯著地下的毛毯,一聲不吭。

管中游主面無表情地問道:「張青蓮,你還有何話講?」張青蓮到了這會兒,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脖頸一挺,硬邦邦地答道:「幫主廣布眼線,明察秋毫,鐵證當前,張青蓮無言以對。」管中游點頭道:「對嘛,敢做敢當,這才像條漢子,也不枉我對你栽培一場。你手頭吃緊,打點小算盤,動點歪心思,原也不是什麼大錯,錯就錯在不該瞞著我私自行事——說吧,這三年以來,你總共賣出去幾幅人像?」張青蓮道:「不瞞幫主,總共賣了五幅。」管中游問:「賣得不錯嘛。甘大善人開的價錢,一定差不了吧?」張青蓮答道:「還說得過去。第一幅賣了五千三百兩,第二幅賣了五千七百兩,後三幅各有瑕疵,均只賣了不到五千兩。」

謝今朝將幾個數目,在心中默默相加,得出總數,著實吃了一驚,暗叫:「五張板子賣了兩萬六?真不愧是『一擲千金』!」

管中游卻面不改色,隨口問道:「這兩萬多兩銀子,你都存在什麼地方?」張青蓮微一猶豫,隨即答道:「存在和平錢莊,『伍仁』(五張人像之意)的戶頭下面。」管中游點了點頭,冷冰冰地說道:「我當初派你出任神船總管,果然沒看走眼,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能幹。隨手轉賣幾張木板,便輕鬆超過尋常分潭全年的進賬,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新人出,再過幾年,我這幫主的位子,怕是也要被你拿去啦!」張青蓮聽出是反話,咬住嘴唇默不作聲。

管中游在房裡踱了幾步,挨到牆邊木桌近前,望著上面甘大善人的人頭,搖頭嘆道:「唉,人才難得,可嗟可嘆。本來你對本幫功勛卓著,倘若只是私販人像,我只要取回贓款,換回贓物,將你降職減薪,也可不予深究。仴你這回捅的婁子實在太大,先是謀害主顧,又竟而害死友幫幫主,我縱有一片憐才之心,大義當前,也是愛莫能助。」話音未落,忽然右手袍袖一揮,捲起桌上一道寒光,閃電一般地向張青蓮射去。張青蓮張開了嘴本欲分辯,兩隻眼睛驀地瞪得鼓了出來,腮邊肌肉抽了兩抽,未及出聲,撲通一下便栽倒在地。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向地上望去之時,已見張青蓮兩手按在喉結之上,從指縫間露出半截青幽幽的鋼針,整個人踡成一團,像條泥鰍一樣在地上左右來回地翻滾。馬騰空本來對張青蓮恨之入骨,乍見他五宮扭曲歪斜,痛楚難當,顯然毒氣由喉頭上行入腦,命懸頃刻,心裡竟有些不忍。不過一念閃過,想起他之前的種種惡行,憐惜之意便一散而光,咬緊牙關,不去看他。袁九洲、米市沛也都將頭扭開,不忍目睹張青蓮垂死掙扎的慘狀。

管中游抖了抖袍袖,平靜地向眾人宣布:「神船總管張青蓮,假借職務之便貪贓盜寶,謀財害命,犯下不赦之罪。管某今日清理門戶,既是給蔣判官、馬堂主一個交代,也算是給其他大小分潭的潭主、舵主敲記警鐘。水龍幫成立近二十年來,招賢納士,廣絡英才,或派以要職,或委以重任,時間一長,幫里的聰明人不免越來越多。聰明本是好事,可聰明如果用錯了地方,便也可能成為壞事。」話音甫落,張青蓮骨碌滾到管中游腳邊,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他的腳踩。剛伸到一半,上半身向上一挺,口中發出一聲怪叫,眼見沒了性命。

管中游瞧都不向他瞧上一眼,挪開半步,轉問馬騰空道:「馬堂主,一報還一報,一命還一命,管某這般處理,你覺得可還算公允?」

馬騰空盯著張總管喉頭上的半截青針,綠油油地在火光下閃亮,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大惡人是真的死了,心裡只覺得亂七八糟,一片混亂:「不錯,管幫主言出必踐,兇犯當場抵命,可事情難道真就這麼完了?幫主難道就這麼死了?可要說沒完,我又還能做些什麼?總不成放把大火,把九幽神船燒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怔在原地。

謝今朝見狀暗道:「管中游意決如風,出手如電,真不愧是江湖第一大幫的掌幫之主。只是一命還一命,聽上去公平合理,實則對火鳳幫頗為不公。兩條命換下來,火鳳幫少了個幫主,水龍幫卻只少了個總管,這二者怎可相提並論?」米市沛、袁九洲低頭無言,面如死灰,桌上地下,靜靜地躺著三具屍體,屋裡隨即陷人一片死寂。

良久,蔣燙打破沉寂,問道:「管幫主,我們今天中午吃飯之時,曾聽袁潭主說起畫室中人像消失之謎,均覺此事不似人力可為,不可思議。聽幫主的意思,好像這一切都是張總管一手所為。卻不知個中詳情,可否向外人道明?」

管中游點頭道:「米市沛,事到如今,大伙兒還蒙在鼓裡。畫室之謎由你最先識破,便由你來跟大家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米市沛道:「是。」說著便站前一步,嘴角浮起一絲得意,悠悠說道:「世上有些事情,初看上去不可思議,但其實就只隔了一層窗戶紙,畫室里的人像消失之謎,說來便是一例。」眾人聽他賣了個關子,更加好奇,全神貫注地傾聽。

「事情的經過大家均已了解,我便不再贅述。人像消失固然匪夷所思,但最奇怪處其實不在於此。誠如袁潭主之前所說,只要提前準備一塊有九幽真君落款、卻無刻像的木板,用來換過牆上人像,便可解釋人像消失之謎。奇怪的是,整樁案件發生期間,並沒有任何物品被帶出過畫室,那原先的人像究竟上哪兒去了?說到底,這才是核心謎團。」

謝今朝道:「是了,我也不相信人像會從板上走下,定是有人做了什麼手腳,巧變戲法,偷梁換柱。」錢匣亦道:「人像消失前後,只有洪興濤一人出過畫室,畫板尺寸甚大,自然不會在他身上。除他以外,沒人出過畫室,前後客房的舷窗也從未打開過,這可真是奇了。」

米市沛點頭道:「我當初推敲此案經過,也像大家一樣,想來想去,總覺得人像無法帶出畫室,因而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堅信世上凡是不合理的事情,最終定能找到合理的解釋,這一天心中靈光一現,突然冒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猜想:有沒有可能我們所要尋求的奇方妙法,從一開始便不存在?會不會人像根本就沒出過畫室,只是藏在某個隱秘的機關隔間里,從而躲過了大家的搜查?」

袁九洲搖頭道:「如果畫室里另設隔間,張總管怎會不知?難道船上幾十雙眼睛一起搜查,都找不出一點破綻?」

米市沛點頭道:「說得也對。九幽真君的畫室總共只有巴掌來大,要在裡面開出一個密間,大到能夠裝下一整塊畫板,談何容易。我的思路因此受阻,但深想下去,就在山窮水盡之際,竟然產生了一個更為瘋狂的念頭——會不會人像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其實一直就在畫室里最顯眼的地方?」

袁九洲脫口叫道:「什麼?」

米市沛道:「我是說,那人像其實未加隱藏,就在大家眼前。所有人都看見了,可是所有人又都沒看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所云。袁九洲疑惑道:「米潭主……你在說什麼?」

米市沛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還不明白么?袁潭主,你看到的是畫板的背面!」

袁九洲茫然重複道:「背面?背面?」

米市沛道:「這個詭計的巧妙之處,便是利用幫內兄弟的先入之見,誘導大家陷入一種思維定式。因為大家都聽說過九幽真君的臨終遺言,所以一看到人像消失,心裡首先會想到『有人褻瀆了柳大小姐,因而人像從畫板上走下來報復』,緊接著的念頭自然是:『不對,人像怎麼可能從板上走下,定是有人搞鬼。牆上一定不是原先的人像,而是有人用另外的空白畫板製造的假象。』自以為識破了詭計,殊不知正掉進了犯人的圈套。仔細想想,看到的不是原來的人像,為什麼畫板不能是原來的畫板呢?畫板明明有正反兩面,只需拔下四角的釘子,將兩面掉換,再將釘子釘回,便可輕易完成人像消失的把戲!」

袁九洲問:「那右下角的落款又是怎麼回事?我確實看到板上有九幽真君的落款啊?」

米市沛道:「那只是張總管的另一個詭計。假若他只掉換正反兩面,別人看到牆上釘著一塊白板,或許便會聯想到畫板背面,但若是背面也有些花紋落款,別人便會把它當成正面。有鑒於此,他事先在背面複製了一個和正面一樣的落款。其實不必一模一樣——一般人看畫時都是更留意畫中的人物,而非角落裡的落款,所以就算他複製得稍有偏差,也不會有幾人察覺。」

袁九洲緊皺眉頭,默默地在心中回憶當初場景。不錯,自己看到畫板的時候,首先的感覺是「少了一個人像」,而不是「多了一個落款」,畢竟落款原本就在那裡,變化的只是人像的部分。

米市沛又道:「這條詭計之所以能夠成功,有勞於幾個條件同時具備。首先畫板正反兩面的木質完全一樣,不經雕琢,本就無所謂正反。其次畫板的四角用釘子固定在牆上,不拔出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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