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九幽船 月光寶球

蔣判官經驗豐富,遇事沉穩,當下站前一步,高聲道:「大家退後,請容老夫查看一下。」

其時武林魚龍混雜,紛爭不斷。幾個幫派為了搶生意、奪地盤而聚眾鬥毆,大打出手,乃至鬧出人命官司,可謂司空見慣。起先一些宅心仁厚的武林耆宿,有感於江湖恩怨循環,永無止境,自發出面調停。但往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頭來幾方各執一詞,判決人再怎麼秉公無私,終究難以服眾。這局面持續了好幾年,終於由幾個大幫派牽頭,從八方共同推選出了八名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專門負責仲裁各種江湖糾葛,人稱「武林八判」。

自此往後,各幫派間再遇到糾纏不清的矛盾衝突,便都交由這八判裁決,而一旦裁決下來,就算心存不服,也斷不許再繼續借題發揮,沒完沒了。這制度一經推廣,武林秩序立時大有改觀。一方面,八判都不在幫派居職,所以每每置身事外,旁觀者清,的確能夠做到公平明允;另一方面,八判都是大幫派選出來的,誰要是與他們為敵,便是與天下作對,那可萬萬吃罪不起。

「銷金大劍」蔣燙擔任西南判官近十年之久,向來公正嚴明,在黑白兩道均享有盛名。管中游聽他發話,當下便將手中蠟燭放在畫桌上,向後退了三步。張青蓮、米市沛、袁九洲見水龍幫幫主退開,也隨之退居一旁。陳策面色憂慮,跟著退開。

蔣燙一人走到屍體跟前,俯身查驗。他先解開死者衣襟,伸手在裡面一陣摸索,不一會兒,搜出一個小百寶囊、一串鑰匙、一沓零散銀票。他解開百寶囊的搭扣,裡面盛著一小瓶金創葯,外加一小把金針。甘大善人擅發三十六根無影金針,江湖上盡人皆知,這必是他平時使用的暗器。蔣燙看過,將百寶囊重新系好,隨手交給旁邊的謝今朝。

接下來檢查五官。蔣燙逐一查看死者的口眼耳鼻,神情漸趨緊張。謝今朝問:「可有什麼不對?」蔣燙道:「太陽穴和眼眶周邊隱隱發黑,是中毒跡象。」謝今朝問:「中的什麼毒?」蔣燙搖頭道:「眼下還看不出來。」

謝今朝又問:「怎麼中的?」蔣燙褪下屍體上身衣衫,前胸後背仔細檢視了一番,又將衣服穿好,說道:「身上沒有明顯外傷,或許是服了毒藥。」他順手拾起屍體手邊的小盒,仔細觀看。只見這隻小盒以純精鋼打造,造型獨特。匣子正面一共九個轉輪,自右至左,第一、三、五、七個轉輪上面用墨寫著十字天干,第二、四、六、八個轉輪上面則寫著十二字地支,最左邊的轉輪最大,上面寫著「開」字。每個轉輪右側正中有一個細小的圓孔。(見圖二)

蔣燙好奇地問道:「管幫主,這隻小匣可有什麼來歷?」

管中游道:「蔣判官不知,這隻寶匣名為『青絲寶匣』,乃是柳大小姐死後,九幽真君手工特製,用來盛放柳大小姐髮絲之物。自從九幽真君死後,這寶匣也就沒了用場,一直由神船的歷任總管保管。」張青蓮介面道:「不錯,這次甘大善人委託本幫和火鳳幫,聯合押送一顆寶球,正好需要一個小匣盛放寶物,我們便重新取出這『青絲寶匣』,把寶球鎖在了裡面,二者一同鎖在畫室。只是……寶匣還在,寶球卻不知哪裡去了?」

蔣燙點了點頭,問道:「這寶匣要怎麼開啟?」張青蓮道:「那得先轉動右邊的八個轉輪,將一組特定的天干地支對準各自的圓孔,再將最左邊的大轉輪轉到『開』位,方可揭開匣蓋。」蔣燙道:「原來如此。這寶匣的密碼,船上有幾個人知道?」張青蓮道:「本來只有幫主和我知道,後來甘大善人問起,我便也告訴了他。」

蔣燙問:「那是怎麼回事?」張青蓮道:「前天晚上,我在船艙的走廊里碰到甘大善人,他說不放心寶球,想進畫室里開匣查驗,因而問起青絲寶匣的密碼。這事本屬本幫機密,不應外泄,但那顆寶球是他的東西,我當時不好拒絕,便囑其保密,如實相告。這件事情,我後來也稟告了幫主的。」管中游道:「嗯,也沒什麼不妥。」

蔣燙將寶匣舉至眼齊處,逐一念出正面的八個轉輪:「癸未戊申乙丑庚午——這可是寶匣的密碼?」管中游搖頭道:「截然不同。」張總管道:「那盜賊定是隨手試了幾次密碼,見無法取巧,只得以蠻力撬開寶匣,取走寶球。」蔣燙試著將匣蓋開合數次,果然無論如何撥動轉輪,也無法再將寶匣鎖上,看來確已毀壞。又問:「正確的密碼是什麼?」

張青蓮道:「這……」面有難色,眼望管中游。管中游心道:「匣子既已損壞,要那密碼也無用處,不如告訴了他,一來做個順水人情,二來顯得我光明磊落。」便道:「既是蔣判官問起,我也不必相瞞。密碼乃是柳大小姐的生辰八字,『乙已庚辰癸亥戊午』,和蔣判官方才念的毫不相干。」蔣判官又看了一遍匣上的轉輪,道:「嗯,確實毫不相干。」

便在此時,船身劇烈起伏搖擺起來,晃得那屍體都在地上動了一動。緊接著外面雷聲隆隆,似是又要再起風浪。蔣燙感到心中一陣壓抑,朗聲說道:「甘大善人遭遇不幸,遺體不能棄置於此。誰來幫著把它抬出去?」

袁九洲自告奮勇,抱起屍體便往回走。蔣判官喚住他道:「不知前門為何無法從外面打開,我們一同過去看一看。袁潭主,請你領路。」袁九洲聞言掉頭。蔣燙收起青絲寶匣,拾起桌上的蠟燭,眾人一齊跟在後面。

於是,那一行人沿著曲徑,繼續前行。到了前門門口,只見那扇門的內側,上著一根胳膊粗細的門閂。蔣燙心想:「難怪管中游先前從外側使力,怎麼推也推不開。」越發納悶,借著手中燭光,湊近上去細看那門板與門框的接縫。

當年「九幽真君」在卧房裡開闢了這間畫室,為了方便出入,在前後各開一門。因為是事後加建,為圖省事,並未鋪設門檻,只在地板上裝了一個門臼,門軸便直接安在門白之上。雖然沒有門植,可是門板與門梁、地板之間接縫甚嚴,毫無空隙(見圖三)。通向陳幫主房間的後門,也是完全相同的構造。

蔣燙看了半天,忍不住叫了一聲:「奇哉怪了!……」接著問管中游道:「管幫主,你瞧這門閂,可有什麼異常?」

管中游湊上去看了看,搖頭道:「我瞧不出任何異常。」蔣燙道:「是啊,我也瞧不出有任何異常。那兇手犯案之後,究竟要如何從畫室里離開?」

錢匣插問一句:「有沒有可能兇手出去後,從外面用鐵絲、粗線一類的工具,將門閂拉上了?」管中游道:「我看不大可能。這門閂既厚且重,絲線根本拉扯不動,整扇門又嚴絲合縫,若自屋外以絲線拉拽,門內一定會留下痕迹。」

蔣燙點頭道:「著啊,和我想的一樣。」說著取下門閂,打開前門,外面光線照人,門口一下由暗變亮。大家走回甘大善人房中。

袁九洲將懷中屍首平放在屋裡床上,見甘大善人兀自雙目圓睜,臨死前似有極大的不甘心,伸手過去幫他合上兩眼。他既對甘大善人的離奇喪命深感同情,又不免為水龍幫的聲譽隱隱擔憂。

蔣燙問道:「管幫主,你方才說,這次替甘大善人所保之物,乃是一顆寶球。卻不知是什麼樣的一顆寶球,何以勞動水龍幫、火鳳幫、和平錢莊三方出動,協同運鏢?不知管幫主可否示知?」

眾人將目光一起,集中在管中游的身上,只見他稍一思忖,對陳策道:「陳兄,我們保鏢這行的規矩,未經主顧允許,就算別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泄露托保何人,押送何物,是不是?」陳策道:「原本是有這麼一個規矩。不過,如今甘大善人不知何故,慘死在畫室中,眼前最緊要的,乃是查清楚殺害他的兇手。這顆寶球是關鍵證物,既然蔣判官問起,管兄不妨如實告知。」

管中游點了點頭道:「陳兄所言甚是。蔣判官,今日你既問起,管某並非因循守舊、不懂變通之人,故將這支大鏢的來龍去脈,向你和盤托出。日後旁人說起,煩請蔣判官、謝大俠和在場的諸位英雄,一起做個見證,可不是我管中游出賣主顧,不懂規矩。」

蔣燙忙道:「那是自然。」連連點頭。

管中游道:「既是如此,我便從頭說起。那還是半個月前的一天,我正在杭州總舵處理幫中大事,忽然手下來報,說『一擲千金』甘重幣甘大善人求見。甘大善人是武林大賈,綢緞珠寶生意遍及東南,江湖中無人不曉。我聽說貴客駕到,馬上放下手頭其他事情,叫人領他進來。

「甘大善人到了我們大廳之上,跟大家寒暄了一陣,東拉四扯問長問短,語氣甚是恭敬,可就是不說正題。我問起他的來意,他幾次欲言又止,分明是有所顧慮。我當即令閑雜人等退出廳外,只留下幾個職位較高的潭主,再次請他示知。

「甘大善人這才從衣服里,偷偷摸摸地掏出一個小木盒,在茶几上打開了。那盒子里盛著一顆清澈透明的圓球,足有橘子一般大小,便如水凝冰聚的一般,光照上去,彷彿會在裡面來迴轉圈。我們在座的都不懂珠寶,叫不上名字,但也看得出是名貴之物。甘大善人見我們困惑,當即解釋說,這是他一生所集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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