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九幽船 密室疑案

謝今朝一怔,問道:「你是說,原本刻著柳大小姐的畫板,剎那間變成了一塊白板?」

袁九洲糾正道:「說是白板也不盡然,那畫板的的右下角,還刻著九幽真君的名號和作畫年月,可惜除此以外,板上再不見其他刻痕。就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柳大小姐的人像一般,一切都只是我的心中幻覺,憑空臆想一般。」

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此事難以置信。年代久遠的字畫會自然褪色,那是毫不稀奇,怛木刻竟也會在瞬間消失,實是聞所未聞。蔣燙問:「會不會是有人用刨子刨掉了畫上的人像?」

袁九洲搖頭道:「畫板若是被人刨過,一定會露出下面的新木,可是我看到的木色,依然十分陳舊,畫板表面也平整如初。」

謝今朝一拍大腿道:「我曉得了,一定是有人趁你熟睡之時,偷偷地溜進畫室,偷偷用一幅只有落款的空白畫板,換過了原先的畫板。嗯,說不定便是你的洪大哥,他喝了一整壇酒,神志定然十分混亂,做出什麼荒唐之舉,也不奇怪。」

蔣燙道:「你說得容易,他要上哪兒找一幅空白畫板來?」

謝今朝道:「說不定畫室里,還放有未用的畫板,被他順手取了過來。袁潭主,我說的可對嗎?」

袁九洲道:「唉,這一條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可只要稍加推敲,就知道並非事實。九幽真君的畫板,都是以金礁島的楠木專門製造,外界極難仿製。而且據我所知,神船上再也沒有多餘的空白畫板。就算有,為何會有人如此大費周章,替換牆上的人像?」

謝今朝點頭道:「此事確實有違常理。不過,洪興濤在你之前醒來,或許能了解更多內情。你若是能找他問上一問,可比獨自空想要管用許多。」袁九洲道:「謝大俠說得一點不錯。我當時對著牆壁發獃:『難道牆上本來就沒有人像,只是我喝酒之後的幻覺?難道……難道我剛才看到柳大小姐從畫上走下,其實並不是做夢,而是確有其事?』忽然記起小時候,我曾聽長輩講過,當年商紂王駕臨女媧宮降香,因見宮中女媧聖像容貌端麗,陡起淫心,竟在宮中粉壁之上,題了一首歪詩道:

「『鳳鸞寶帳景非常,儘是泥金巧樣妝。

「『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帶雨爭嬌艷;芍藥籠煙騁媚妝。

「『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

「詩中對女媧娘娘多有褻瀆。後來女媧娘娘回宮瞧見了,奮起雷霆之怒,分派千年狐狸、九頭雉雞、玉石琵琶三隻妖精託身宮院,壞了成湯六百年的江山。我方才酒後失德,在小姐人像上摸來摸去,和商紂王有何分別?若讓小姐靈體窺見,日後找上我的麻煩,那我焉有命在?我越想越覺得恐怖,拾起桌上的小半截蠟燭,想進裡屋找洪大哥問個清楚。

「這時,忽然從外面傳來人的喊叫聲。我在畫室深處,聽得不很真切,當下停下腳步,屏息傾聽。過不多時,喊聲再次響起。我心裡一驚,隱約覺得它與消失的人像大有關聯,不及多想,拔腿便往外跑。接連跑過幾個拐彎,到了畫室後門,不由得又是一驚。我進畫室時雖未鎖門,但清楚記得,曾將後門虛掩,可眼前後門大敞,顯然已有人自此出屋。我快步轉回自己房間,隨即發現我房門上的門閂,也已叫人取了下來,斜斜地丟在了旁邊地上。我心中立時轉過一個念頭:『難道洪大哥方才趁我熟睡,偷偷從畫室里逃了出去?』我實在心慌意亂,三兩步便到了走廊外面。

「外面不知何時風雨大作,雷聲隆隆,浪聲滔滔,聲勢驚人。走廊里吹過陣陣冷風,送來一波又一波的呼喊:『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我一轉眼,瞅見船頭的舷梯邊上,李二魚、李二奸兩個臭小子,木樁一樣站著不動,扯著嗓子死命叫喚。走廊里的房門,『噼里啪啦』地打開一片,張總管、魯副潭主,還有其他幾個弟兄,一齊圍攏了過來。張總管見李家兄弟直挺挺地站著,伸手在他們身上推揉了幾下,那哥兒倆就能動了,原來是叫人點了穴道。張總管問:『出什麼事了?』李二魚喘著粗氣道:『剛才洪大哥從走廊里出來,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愣往舷梯上闖。我們問他做什麼去,他說:「我去找柳大小姐……」說著突然伸手點了我們的穴道,然後頭也不抬,便跟著了魔似的,晃晃悠悠地踩著舷梯,一級一級地爬上甲板去了。』我腦袋『嗡』的一聲,叫道:『他說什麼?』李二魚重複道:『他說……他要去找柳大小姐……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我急得一跺腳,大罵道:『你奶奶的!剛才怎麼不說!』於是噔噔噔順舷梯上了甲板,其他幾個人都沒我快,都跟在我的後面。

「一上甲板,好傢夥,雨下得那叫一個大,就好像從天上往下倒水。我身上衣服單薄,冷風一吹,直起雞皮疙瘩。我也顧不了這許多,大喊:『洪大哥!洪大哥!』水光中模模糊糊看見,船尾方向站著一個人,在風雨里一動不動,雖然只見背影,但辨得出是洪大哥。我撒腿便往那邊跑,跑得近了,漸漸看清他面朝大海,立於高高的船幫之上,再往前一步便是無底深淵。這時天上打了一道利閃,把整個甲板照得白晝相似。他聽見我的腳步聲,忽然一下子扭過身來,臉上像著了火似的一片赤紅,眼窩的深孔里,射出空洞的目光。我嚇得激靈靈一個冷戰,一面叫道:『洪大哥!你怎麼了?』一面箭步上前,伸手過去抓他。

「誰知,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他的身子的一剎那,洪大哥突然雙足猛力一蹬,身體飛離船幫,手腳大張,仰面朝天,人在半空,凄聲喊道: 『九幽神船——無人終善——』然後『撲通』一聲,掉進了下面的茫茫大海。」

袁九洲直盯著桌上的空盤,靜靜地出神,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九幽神船里。

畫室里的灑壇、牆上消失的人像、洪大哥詭異的話語、投海之前的詛咒……一枚枚碎片在心中盤旋著。三年前的舊事,竟如昨天一般清晰。眾人的心中,雖然存有無數疑慮,但見袁九洲心神飄飛,一時間都默不做聲,無人相問。

良久,袁九洲嘆道:「唉,那麼大的海,那麼高的九幽神船,洪大哥『撲通』一聲就掉了下去,從此再也沒有能夠上來。我當時湊到船尾,伸長了脖子往下找尋,望見下面黑黢黢的波浪翻過來、滾過去,還自己騙自己說:『洪大哥水性極好,說不定只是心裡堵得慌,想到海里發泄一下,等他在底下轉夠了,悶氣出盡了,自己就會游上來?』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有人浮出。我這一顆心也就隨著他的身子,慢慢地沉啊沉,終於沉到了海底。」

謝今朝嘆道:「人在江湖飄,身不由己啊。我們長年累月在刀口上舔血,說不定哪天也像洪興濤一樣,『撲通』的一聲,『咔嚓』的一聲,一眨眼的工夫,說不見就不見了。」蔣燙搖頭道:「人固難逃一死,卻有輕重之分。這位洪興濤空懷一身好武藝,不用來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卻只顧著沉溺酒色,消磨時光,那是死得殊不足惜了。」

袁九洲嘆道:「我不記得,當時我一個人在那兒站了多久,就聽身後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他說什麼「九幽神船,無人終善?」』又一個聲音道:『我是聽他這麼說。』我不用回頭,便知道是魯副潭主和劉三刀。魯副潭主道:『那是什麼意思?詛咒我們不得好死么?』劉三刀道:『怕是如此。』魯副潭主幹聲道:『死都死了,還要拉別人下水。』

「這句話說得難聽至極。我轉過身子,正欲替洪大哥分辯,便看到張總管鐵青著臉,站在我的面前。他身後還圍著一大群人,不知何時上的甲板,一個個身上都淋得透濕。張總管盯著我冷冷地問:『袁潭主,洪大哥被我鎖進畫室,原是插翅難逃,如何竟會從你的房間逃脫,又為何要投海自盡?』

「我心頭一震,隨即醒悟:『畫室只有兩個出口,洪大哥不是從張總管房間逃出,便定然要走我的房間。我剛才出屋最早,張總管一見自知。』我無可抵賴,只得硬著頭皮招認:『我方才進畫室探望洪大哥,開了畫室後門。』」

「魯副潭主叫道:『袁潭主!你身為潭主,難道不懂幫里的規矩?……未經總管許可,怎可私自進入畫室禁地,更何況是去探望禁閉中的囚犯?』張總管一擺手,令他止口,問道:『那洪大哥又是因何自盡?』

「我老老實實地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在畫室里喝醉了過去,醒來以後,洪大哥已經不在屋裡了。』我其實心裡也疑竇叢生,巴不得有人幫我解答胸中謎團,當下一五一十,將畫室里發生的怪事複述了一遍。

「待我講完事情經過,甲板上眾人交頭接耳,臉上多是懷疑之色。魯副潭主道:『豈有此理!刻在木板上的人像,怎地會憑空消失?』我道:『也許因為我們無意中冒犯了柳大小姐,她的鬼魂便從畫上脫離,縈繞神船,伺機對我們施以報復。』魯副潭主道:『荒謬!荒謬!世上哪兒有鬼魂?』我道:『若非如此,洪大哥生性豁達,何以竟會自尋短見,投海自盡?他一定是受到了柳大小姐的鬼魂牽引,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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