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九幽船 畫外飛仙

萬頃東海,千里碧空如洗,紅日高懸。陽光照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便似鋪金灑銀,映得波光璀璨粼粼。海風習習吹過,推動潮來汐往。不時有海鷗盤旋停駐,呀呀做聲。

從南邊的海面上,駛來一艘大船,船首堅昂,高大如樓,底尖面闊,頭窄尾方。甲板正中央高立一根主桅,直聳入天。其上扯一張大帆,帆頂飄揚一面大旗,上綉一條大龍,張牙舞爪,呼風喚雨,好不威風。主桅兩側,各有三根副桅,上掛副帆。七面大帆吃足了風,俱都張得滿滿的。船身雖巨,行駛起來卻仿若疾風快馬,破水蚊龍。

主桅下面的甲板上,擺放了一張大圓桌,桌邊圍坐了六個人。中間一人約莫三十來歲,獐頭鼠目,尖嘴猴腮,正是江湖第一大幫——「水龍幫」的「東海潭主」米市沛。他左首邊上緊挨著一人,是水龍幫的「南海潭主」袁九洲。

再接下來一人,卻是江湖第二大幫——「火鳳幫」的堂主馬騰空。他右首下坐了三人,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西南判官」蔣燙、「烘雲劍客」謝今朝,以及和平錢莊的少莊主錢匣。他們一齊搭坐這艘大船北上蓬萊,行程一致,目的卻各不相同。

蔣燙是去濟南探望自己的結義兄弟,謝今朝是回自己的「烘雲居」,而水龍幫、火鳳幫以及錢莊的幾人,卻是替武林富豪——「一擲千金」甘重幣甘大善人,押送一支大鏢。

這六人邊吃邊聊,談笑風生。船上食材缺乏,菜肴儘是些清蒸活魚、紅燒大蝦,配上鹹菜醬肉、香醇好酒,雖然種類不多,倒也味道鮮美。

六人之中,數米市沛話頭最多,東拉西扯,八面玲瓏。他身為東道主,極為殷勤,捋起袖子給大家又是布酒,又是布菜。這下子,他正夾起一隻大蝦,一邊往謝今朝盤子里送,一邊笑道:「謝大俠今天好像吃得很少,是不是菜做得不合胃口?」

那位「烘雲劍客」謝今朝五十來歲年紀,身穿醬色綢緞貂皮袍,鬚髮齊整,面色白凈,顯見平日養尊處優,衣食不愁。他眼見一隻大蝦向自己盤中飛來,慌忙擺手推卻,說道:「米潭主太客氣了。昨晚風大浪急,我在房裡暈船暈得厲害,一晚上吐了五、六次。現在還頭暈眼花,腿軟無力,實在提不起什麼胃口。」

米市沛笑道:「既然吐空了胃,更要多吃一些,補補身子。」謝今朝有苦難言,只得乾笑了兩聲。

謝今朝身旁清瘦濃須的中年人笑道:「你比我還差了兩歲,怎會如此不濟?」謝今朝道:「蔣判官整日舟車勞頓,早已習慣了顛簸。我可是久未坐船,遇上一點兒大浪,這把老骨頭都要搖散啦。」蔣燙笑道:「這倒也怪不得你,昨天晚上風浪確實大得嚇人。」謝今朝道:「可不是嗎?我上船之前,人家都跟我說,這『九幽神船』船大如城,踩上去如履平地,管保睡覺吃飯,一切照舊。我誤信傳言,這才上了賊船,這下可好,想下去也下不去啦!」

眾人一陣大笑。米市沛笑道:「不用說謝大俠了,就連我們這些老水耗子,昨天晚上都有些招架不住。」蔣燙身邊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道:「說來也怪,這麼大的風浪,說停就停。這才過了半天,太陽又出來了。」袁九洲道:「錢公子有所不知,海上氣候最是變化無常,經常一天之內,連變兩、三種天氣。」那叫錢匣的年輕公子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少見多怪了。」

袁九洲身邊的高個大漢說道:「謝大俠,你把那盤魚往我這兒挪挪。」

謝今朝抬頭一看,見是火鳳幫堂主馬騰空,忙道:「馬堂主好胃口,這魚我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你要是能吃,都給你吃了吧。」說著把魚盤遞過去。

馬騰空也不客氣,伸手接過,抓了條魚,上嘴便啃。米市沛道:「馬堂主身子倒是硬朗,大風大浪也不怕的。」馬騰空一邊吃,一邊說道:「什麼大風大浪?我昨晚睡得沉,什麼也不知道。早上起來肚子餓,中午得多吃點兒。」大家聽他居然不知昨夜狂風大作,巨浪滔天,均覺不可思議,面面相覷。

錢匣吃了兩片醬肉,呷了口酒,對米市沛道:「我平日出門在外,船也坐得不少,這麼豪華的客船,卻還是頭一回見。聽說二十年前,水龍幫起家之時,便是靠著這艘『九幽神船』載人運貨,保鏢護航,卻不知貴幫花了多少人工物力,才建得這樣一艘大船?」

米市沛道:「原來錢公子尚不知這艘『九幽神船』的來歷。」錢匣笑道:「小侄孤陋寡聞,還望米潭主賜知。」

米市沛點了點頭,放下筷子,緩緩說道:「錢公子這個問題問得好。說到『九幽神船』,就不能不提到水龍幫二十年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建幫歷程,而說到水龍幫的建幫歷程,就不能不提到當年的一位曠世奇才——『九幽真君』紀登天。」

此言一出,謝今朝和蔣燙一齊「啊」了一聲,袁九洲也面色微變。馬騰空悶頭吃魚,卻是毫不在意。

米市沛一邊招呼大家繼續吃菜,一邊說道:「現今大家都知道『九幽神船』,乃是我們水龍幫的鎮幫之寶,卻恐怕沒幾人說得出來它的來歷、背景,甚或提起『九幽真君』這個名號,一些年輕後生居然毫無所知。殊不知在二十年前,說到曠世奇才紀登天,有誰不是如雷貫耳?說此人是曠世奇才,不只是說他武功蓋世,而是說他於武功之外的諸般雜學,什麼奇門術數、五行八卦、醫藥星象、琴棋書畫,那是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放眼天下,能在武功上勝得過他的,已是寥寥無幾,而能在雜學上勝得過他的,則恐怕再無一人。」

見在座諸位屬謝今朝資歷最深,米市沛當即以目光徵詢。

謝今朝幸得良機,展現自己的見聞廣博,立即大聲應道:「米英雄這話不假。我去過山西太原『空虛道人』孔閑雲的謫仙觀,也去過杭州柳先生的滴翠柳庄,那裡面的機關埋伏,都是『九幽真君』一手所設計製造。若沒有主人引領,那真是在裡面轉上一百天都走不出來!……」

滿桌頓時一片鬨笑。笑聲過後,蔣燙正色道:「只可惜此真君雖然文武過人,卻是心高氣傲。當年華山一役,敗在席老鬼掌下,竟然從此銷聲匿跡。自此江湖永無日月,武林不見青天,真叫人可嗟可嘆!……」

眾人一聽到「席老鬼」這三個字,個個如同被當頭澆了一桶涼水,笑容立時凝固。

錢匣道:「我曾聽家父提及二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只說參戰二人水平之高,相差之微,為他老人家二十年來所罕見,但說起個中細節,總是不願多談。今日許多長輩在此,可否講講當初那一戰的緣由始末?也讓小侄長長見識。」

謝今朝朝蔣燙對視一眼,似乎都不願意提起那段往事。沉默片刻,蔣燙這才緩緩講道:「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許久不提,今日猛一說起,還真有點兒不慣。話說那會兒『天煞星』席捲雲剛剛成立了『鬼門』,短短兩、三年間,已在江湖中,掀起了無數腥風血雨,乃至天下豪傑談起『鬼門』,沒有一個不為之膽寒色變。其間不乏一些武功卓絕、慷慨正義之士,對『鬼門』忍無可忍,奮起反抗,可是到頭來,不是被席老鬼打死,便是被他門中小鬼打傷,非但於己無益,反倒更加助長了席老鬼的氣焰。

「就這樣窩窩囊囊地,讓『鬼門』猖獗了幾年,終於有一位頂尖人物挺身而出,向席老鬼發下一紙戰書,約他於當年的三月初三,在華山之巔比武論劍,一決雌雄。這位英雄不是旁人,正是名滿天下的『九幽真君』紀登天。這張戰書上寫得分明:『論劍不分生死,敗者退隱江湖。』其中『退隱江湖』一條,可是大有說頭。不光要求敗方從此斷絕一切江湖往來,終身息武,乃至殘其餘生,都再也不能踏上中土一步,條件可謂苛刻至極。」

馬騰空咂舌道:「退隱江湖倒還罷了,離了中土,吃沒的吃,玩沒的玩,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米市沛道:「那倒也不盡然,海外也有些好玩的去處。雖不比中原土地肥沃,物產眾多,可也有不少珍稀之物。」馬騰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繼續低頭吃魚。

蔣燙繼續說道:「其時縱觀整個武林,有膽量向席老鬼這樣叫板的,恐怕也只有『九幽真君』一人了,更不消說定下如此巨大的賭注。但是,那席老鬼輕世傲物,猶勝九幽真君,想都不想,便一口應承下來。不僅如此,還特邀少林、武當、峨嵋三派掌門做個見證,說要讓他們親眼瞧一瞧,堂堂的九幽真君,如何敗在自己的天煞掌下。」

錢匣砸舌道:「這老賊好生猖狂。」謝今朝嘆道:「席老鬼雖然猖狂,但他向來恣意妄為,要風便是風,要雨便是雨,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了?四月之前,『陰風庄』莊主薛仲明收到鬼門的陰陽通牒,請了三十多個講義氣的好朋友,到場助陣,到頭來還不是被人家,殺了個乾乾淨淨?想當年金蛇幫的潘老幫主,和土狼幫的堵老幫主,武功何等高強,還不是被人家截殺在杭州城外?」

一番話說得大家心裡都不是滋味,但是事實如此,確也無可奈何。

蔣燙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說起當年華山那一場惡戰,九幽真君以一口龍彩寶劍,與席老鬼力拚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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