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傷痕

時間過得真快。五年前,我與吳昉哥的認識,純粹是機緣巧合。

2005年3月,彼時我還是個看完一篇偵探小說,就激動得無法入睡的人。那時佔據我生活中心的是「不可能犯罪」,而橫踞各種書單高位,看著我和dsky牙痒痒的,則是一本叫做Rim of the Pit(《地獄之緣》)的書。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窮學生,窮得恨不得天天吃速食麵,把剩下的錢拿來買二手書跟上網,看著網上動輒幾十美元的《Rim of the Pit》,饞得我咬牙切齒。

有一天去復旦BBS閑逛,突然遇到一個人說贈送這本書,我以為是開玩笑,不管怎樣,還是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忽然有一天,樓下傳達室出現了個小小的郵包,英文的地址,上面有句簡單的have fun,我拆開一看,居然是一本《Rim of the Pit》。郵寄給我的人,則是昉哥。當晚我就激動地寫了一篇飽含感嘆號的日誌……

我就是這樣跟昉哥初識了。

昉哥彼時還不是昉哥,而是拼音的Fang哥,我一直好奇:這個Fang字到底是漢語的哪個Fang。我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後來才聽說,他父母都是物理學家,他本人以前在北大,後來去了斯坦福。但最令我覺得有趣的不是這些,而是他居然藏有上千本原版的偵探小說,他的書單涵蓋了絕大部分「黃金時代」風格的偵探小說,而最令我吃驚的是,他居然把這些書幾乎都讀完了。

因此,很久以來,經常有人問我,你見過讀偵探小說比你還狠,還不要命的人嗎?我說有啊,我認識一個,跟他比,我還不夠數量級呢。

順著記憶摸下去,都是些無法用時間刻度,來標記的點滴印象,我只能記得深刻的畫面和模糊的先後順序,卻無法記起那精確的時間。

昉哥是個態度非常認真、非常嚴謹的人,是那種著力於把一件事干到最好的人。他對偵探小說的痴迷,令我驚訝無比。在哪箇舊書店購買到哪本書、某本書是否好看、看過的比較有趣的書、一些由很沒名氣的作家寫出的精彩的作品……一聊起來,我才意識到他腦海中,裝載著一個偵探小說的巨大的寶庫。這個寶庫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他靠著極度的痴狂和熱愛,日積月累得到的。這令我嘆為觀止。

當然,我們的話題,也會涉獵到偵探小說的創作。我們從上古歐美小說的起源、發展,談及當今內地、台灣以及日本偵探小說長足的發展(很幸運,我們能夠親身經歷這個偉大的時代),接著談到自己創作的想法。昉哥曾跟我說過,他想寫一部武俠推理,而且已經有了構思。

對於武俠和推理的結合,我腦海中第一個湧現出來的,就是《陸小鳳傳奇》。昉哥在涉獵偵探小說的同時,對武俠小說的理解也頗為深刻,他本身也是個重度的武俠小說的痴迷者。我很好奇他寫出這一部武俠風格的偵探小說,會是什麼樣的。

我們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聯繫著,直到2008年的某日,James突然跑過來跟我說昉哥回國開會,問我有興趣殺往上海聊聊去不。我當即就去買了火車票。

依然清晰記得那個晚上,我們三個人在賓館裡,討論著《冥海花》最原始版本的情節,分析著詭計的設計,捉出bug和不合理的地方,評價著整部作品。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接觸這部作品,粗略看完便覺得驚訝無比。相比於今日的二十五萬字,當初的篇幅恐怕只有三分之一稍多吧。但整個故事與詭計的完美結合,詭計的創意以及情節設計的巧妙,令我感覺煞是爽快。

還記得我們當日討論到凌晨很晚,最終三個人擠著一張大床,呼呼睡去。這段記憶清晰無比,也成為了我所珍藏的一段美好的回憶。

今日的《冥海花》已經大不一樣了,情節完整到足以構建起一個武俠的世界(看故事結尾貌似還有續作),詭計的調整與情節的鋪陳完美地結合,形成一部非常有機的作品。講故事的邏輯順序,也發生了重大的改變,這種引導會對讀者的閱讀感,產生了有益的影響。很明顯,昉哥的整個創作過程,都在不斷地修正和加入新的理念,將不夠好的地方削除,效果不確定的地方調整到最好。我們(僅我印象中)當晚提到的一些問題,看得出昉哥都有認真考慮過。他將這種嚴謹、認真的治學態度,用於寫偵探小說,著實令我感嘆不已。

而最令我驚嘆的,還是他對於偵探小說深入的理解。他將自己的推理觀,灌注在這部作品中,詭計、公平遊戲、意義、邏輯、引人入勝的謎團、密室和「不可能犯罪」、多重解答、無序現場、無頭屍體、死前留言,甚至令人倍感親切的平面圖,那些令解謎主義者瘋狂的元素,這裡全都能看到。

《冥海花》的故事線非常豐富,神秘大船的由來、江湖奇人巔峰決戰後的神秘退隱、凄美婉約的愛情、失蹤的後人,直至案件本身的畫中人消失、神船密室連續命案,主線正式展開。故事以不同人物的角度分三部推行,看似在講述不同的故事,實則從未偏離過主題。讀起來這是一部武俠小說,但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一部非常純粹的解謎推理作品。作品中豐富的偵探小說元素,簡直像一座偵探小說大觀園,其搭配的巧妙,又恰似大觀園中看似無心、卻精心設計的樓榭小路、涓涓細流,每一處皆有道理。

痴迷偵探小說與武俠小說多年,深諳讀者心理,對偵探小說元素運用存乎一心,手到擒來,寫出來的作品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就是這個感覺!作者憑藉著深厚的底蘊,構造出跌宕起伏的情節,並將偵探小說的元素散布其間,使其宛如一條鑲滿寶石的彩帶,厚重,璀璨,巧奪天工。

《孫子兵法》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李小龍也曾經說過,水可以放入碗中成為碗的形狀,放入杯中成為杯的形狀。它是如此地具有柔韌性、適應性、協作性,而不會一味地蠻力對抗。水雖然具有非常的忍耐性,但同時又能變得無比強大,有時它的力量甚至足以推動巨石。

偵探小說身為一種類型文學,事實已經證明:它可與故事中的主流元素完美地融合。在融合較好的作品中,偵探小說的元素展示為推進故事性、製造讀者閱讀感的重要元素。偵探小說的元素就像流水一樣,具備無限的可能性,可以無處不在,孕育在所有角落中,為作者這個掌控者所排布使用,最終自然而然地形成想要達到的效果。這是一種自然的選擇,是一種高階的境界。絕大多數作者創作偵探小說的次序,都是從詭計到製造承載詭計的載體。這時,詭計是一塊結冰的水,你需要整個外包絡的故事,符合冰的形狀,才能將詭計徹底包絡其中。但很明顯,從外形上讀者會覺得不夠自然。

另一種進化後的創作方式,則是大量積累偵探小說元素,在腦海中成為庫,並深入理解這些元素的作用、能力、使用方式和可能性,讓這些內容成為你語言的一部分。然後,在你講故事的時候,你便自然而然地發現,自己在講一個帶有偵探元素的故事,並能為讀者帶來非常好的閱讀感受。

但是這還不夠,你還需要有一個核心詭計。這個詭計在你腦海中是有形狀的,而且形狀通常都是那種不大容易安放的。它可能是有枝椏的,或者主幹非常粗厚,你很難將之不留痕迹地隱藏。你同時還需要一系列輔助的詭計,用以解釋核心詭計相關的謎團。同時,你還需要故事來承載這些詭計,與之形成有機的整體。

第一種情況下,你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分割核心詭計,使之能夠「沉沒」在故事中,並達到最終的效果。這些核心詭計通常是帶有情節性的,可以融入整個故事的詭計。而在第二種情況下,你無法切割這個核心詭計,因此你需要構建一個世界來包絡它,珍愛它,讓它發揮最大的效果。這種構建不需要為一棵樹木建立一整塊森林,這樣不好,會掩蓋那棵樹的光輝。你只需稍作調整,就會讓讀者產生如《魔術師》中橘子樹魔術般幻妙的感覺。這就像是在問你,一個圖形是什麼東西。一個圓圈也許是月亮,也許是茶杯口,也許是落在玻璃上的雨滴的遺迹,也許是被切開的手指的橫斷面。

這需要極大的耐心、想像力以及對偵探小說的理解。許多時候,我們驚訝於一個詭計的原理居然如此簡單,卻忘記了作者在這背後的靈感和努力。

我想這才是昉哥作為一個偵探小說作者,所竭盡全力的地方。他深信自己是在寫一部小說,寫一個對讀者產生效果的故事。這一故事必定是悉心創造出來,必須具有某種獨創性和不可複製性,必然不是簡單的堆疊,而是複雜的環環相扣,最終卻能讓讀者感受到最簡單的震撼。

在這部作品中,你會看到各種元素或大或小,或近或遠地,組合成了一副偵探小說世界的《清明上河圖》。每一個位置,都有自己的功用;每一個細節,都參與構建了整個背景,都為整部小說的完整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這裡有埃勒里?奎因式不可理喻的混亂無序、卻冥冥有序的兇案現場;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裡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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