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雙規 孤注一擲

心中沒有了恐懼,也不會再有新奇;沒有了憧憬,也就不會再有衝動。當一切歸於平淡,安逸便會成為新的恐懼,正如年齡在歲月中跌宕,循環往複卻物是人非。年輕最珍貴的,是對陌生事物的惶恐,一旦這種惶恐消失,我們便真正丟失了青春。

骯髒的空氣,吸下的全是灰塵,呼出的全是謊言。齊孝石在灰霾中行走,穿梭在人群里,看著戴著各色口罩的人們無望的眼神,突然心生悲涼。人們總在憧憬新的一天,試圖將過去遺忘,重新開始。而這一切都只是在自我欺騙罷了,誰也脫離不了周而復始循環往複的麻木世界,新的一天,只是在慣性中的艱難前行而已。

地鐵通道里,一個小夥子在唱歌。他把裝著零錢的吉他盒攤在地上,席地而坐,撥動琴弦。

這個世界沒有天使

這個世界沒有天使,只有無數愛情白痴,幻想愛是那個樣子,到了最後一切消失;

這個世界沒有天使,只有無數愛情白痴,我算其中一個地址,有時幸福要等來世;

在你離開我的午後,陽光不再那麼溫柔,忘記怎麼淚往下流,忘了怎麼失去所有;

原來痛是這種感受,一陣麻木布遍胸口,我們親手捏碎幸福,然後分別露宿街頭。

齊孝石在他面前駐足,掏出幾張零錢,輕輕地放在吉他盒中。小夥子報以靦腆的微笑。他的年輕與陽光,讓齊孝石感慨萬千。哎……時間真是一輛單行快車,呼嘯而過,一去不返。誰都有過青春,在青春的稚嫩與傲慢中,我們都曾經認為,自己的人生不會拘泥於眼前,世界上還有更高遠的天空。那時就算熱情屢屢受挫,也不會丟失最初的信仰。我們發誓過不會背叛誓言,要用最真實的聲音去記錄每一刻的感受。但愛與痛惜,卻隨著溫水煮青蛙的平淡成為過去,當我們麻木不仁地沿著朝九晚五的齒輪旋轉,註定那個曾經純凈的心靈,會沾滿灰塵。一切的掩蓋也改變不了歲月留痕,衰老,不是因為年齡的長大,而是由於憧憬被淹沒成疲乏。

齊孝石的腦海里始終縈繞著小夥子歌唱的旋律。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地鐵,看著朦朦朧朧的世界,在B市最繁華的CBD商業區,突然熱淚盈眶。他緩步走到正毅大廈門前,仰頭看著面前這棟高大巍峨的建築,感覺此刻的自己是無比的渺小。他努力剋制住情緒,抹去不爭氣的淚水,將腳步邁得堅定,來到大廈的前台。

「我找你們劉總。」齊孝石對前台的女員工說。

「劉總?」前台的女員工皺眉,她上下打量著齊孝石,不屑一顧地問,「你找哪個劉總?」

「劉松林,你們正毅集團的董事長。」齊孝石一字一句地說。

「你找他……」女員工停頓了一下,「有什麼事嗎?」

「我是他表舅,剛從老家來,看他混得不錯,過來沾沾光。」齊孝石面無表情地回答。

女員工將信將疑,但還是不敢怠慢,「您是他……表舅?看您這歲數兒……」女員工欲言又止。

「嗨,我們家比他們家窮,老家兒娶媳婦遲、生孩子晚,等有兒子的時候,他們家孫子都滿地跑了。窮大輩兒,窮大輩兒唄。」齊孝石回答。

「哦……」女員工輕輕點頭,她拿起電話,撥通了號碼,「喂,董事長,您好,我是前台,有一位……」女員工不知怎麼表述,「哦,有一位您的親戚要找您,哦,是男的,嗯……」女員工又上下打量了齊孝石一番,「六十多歲的樣子。」

齊孝石撇嘴,「我沒那麼老。來,我跟他說。」他一把搶過了女員工手裡的電話,「喂,劉董事長嗎?我是你表舅,現在就在你樓下,下來說兩句唄。」他語氣強硬。

電話那頭的劉松林笑了,他知道齊孝石會來這手。他拿出一支香煙,身邊的秘書為他點燃。「老齊吧,有幾天沒見了……怎麼?有話對我說了?」劉松林不慌不忙地問。

「甭廢話,爺爺現在到你樓下了,甭跟我這打馬虎眼,見還是不見?有沒有那個膽兒?」齊孝石使用激將法。

「呵呵……」劉松林默默地搖頭,「對不起,我沒有時間陪你,我也想不出,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談的。」劉松林語氣驟冷。

「怎麼著?破罐子破摔了?覺得胳膊擰不過大腿了,以為服個軟兒就完事了?呸,我還告訴你劉松林,沒這麼簡單。你明的不來跟我來暗的是吧,真刀真槍不行來下三路是吧。有事不敢沖我來,沖我家人下傢伙是吧。孫子,我還告訴你,還甭跟我這蹬鼻子上臉,爺不吃這套……」

劉松林拿遠話筒,不屑聽這些狠話,直等到沒了聲音,才再次靠近耳邊。「我告訴你,姓齊的,我這個人也有個毛病,說一不二!」劉松林的眼睛裡露出凶光,「我說過了,我會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你。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齊孝石還想繼續挖苦貶損,卻不料被劉松林終止了通話。他還想逼著前台員工撥通劉松林的電話,而就在此時,從大堂的一側齊刷刷跑過來幾個保安,一下把他圍在了中間。

「老癟犢子,找死是不是!」為首的保安隊長惡狠狠地質問。

「操,你這是擋橫兒來了是吧。沒錯,我就是找你來了,怎麼著吧!」齊孝石回嘴一點不含糊。

「嘿,你他媽說我是『死』是吧。行。」保安隊長一下就火了,「兄弟們,都搭把手,把這個老癟獨子給轟出去!」

他話音一落,幾個保安頓時來了精神,對齊孝石推搡起來。齊孝石左右掙扎,但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沒幾下就抵擋不住,被眾保安連踢帶打轟出了正毅大廈。他出門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摔倒在台階下。

「老逼,我告訴你,給我滾遠點兒!我們董事長說了,以後見你一次打一次,打死了公司出面打官司平事兒!」保安隊長叫囂。眾保安鬨笑著,把齊孝石丟在灰黑的霧霾里。

「我操……我操你們姥姥!」齊孝石痛苦地捂住前胸,呼吸急促,幾近窒息,「劉……劉松林……你這個王八蛋!你丫等著,我……我他媽跟你沒完!」他想爬起,卻渾身無力,幾次用力撐住身軀,卻再一次倒地。周圍有不少圍觀的路人,卻沒有一個人伸手相助。他們都對新聞報道的老人訛詐事件心有餘悸,誰也不敢貿然攙扶一個摔倒的老人。

寒冷的冬日沒有風,沉沉的霧霾佔據著所有的空間。齊孝石跌倒在地上,感到一種瀕死的絕望。世態炎涼人心冷漠,也許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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