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雙規 師徒對決

紀委辦公室里,齊孝石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哎,老齊,你少抽幾根,注意你的身體。」沈政平關切地說。

「操,身體……」齊孝石苦笑,「現在人的魂兒都沒了,還要這個臭皮囊有個屁用!」他沒好氣兒地說,「有話直說,今兒個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你這是唱的哪齣兒?」

「今天叫你來……」沈政平停頓了一下,「還是因為那海濤的事情。」

「那海濤的事兒?」齊孝石皺眉,「怎麼了?那點兒彎彎繞還沒整明白?」

「哎……」沈政平一聲嘆息,「他交代問題的態度很不好,不但負隅頑抗,還顛倒黑白,說是紀委在違法辦案。你說這人,哎……」沈政平一籌莫展,「而且有個情況我也想告訴你,我們除了接到你和小呂的舉報外,還接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舉報……」他停頓了一下。

「另外的人?」齊孝石抬起頭,看著沈政平,「是誰?」

「是沙偉。」沈政平回答,「我們還掌握了一些其他的證據,可以證明那海濤涉嫌收受化名為沙偉的犯罪嫌疑人的賄賂,以幫助其逃脫法律的制裁。」

「沙偉?」齊孝石驚訝,「操!這王八蛋的舉報你也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卻不由得我們不去相信。」沈政平看著齊孝石的眼睛說,「現在的情況是,不但小呂獲得的那些照片是署名為沙偉的人寄來的,而且就在幾天前,沙偉還親自給紀委打了電話,舉報了那海濤的受賄行為。他使用的是市局附近的一處公用電話,在電話中,他提供了給那海濤匯款的銀行賬號。經過我們調查,那個銀行賬號正是一個叫作宋濤的個人賬戶。這與我們從那海濤公寓搜出的銀行卡賬戶內的信息相符。老齊,宋濤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這是沙偉的另一個化名。」

齊孝石沉默了,直到煙頭燙手才回過神來。「哦……那你……找我幹嗎?」他抬起頭問。

「我是想讓你親自去審訊那海濤。」沈政平坦率地說。

「什麼?讓我去審?」齊孝石搖頭,「你別給我整這幺蛾子了,他是我舉報的,你讓我審,這他媽不是起鬨架秧子嗎?我……我可是他的師傅啊,就是按照法律程序,也得避避嫌吧。再說……」齊孝石又點燃了一顆煙,「我已經退休了,不再有執法權。你別怪我掉鏈子,這活兒,我幹不了。」他封了口兒。

沈政平看著齊孝石,也點了點頭,「是,我知道,你說的這一切都對。要說避嫌,第一個要避的人就是你,你和那海濤曾經是師徒關係,前一段時間還一直在共同偵辦案件,讓你審訊他確實不合情理。再說執法權,你已經退休了,雖然還在返聘期間,但讓你去審訊一個在職的警察,也顯然不符合法律。但是……如果不是我們萬般無奈,也不會想請你親自出馬。」沈政平一臉苦相。

「萬般無奈?」齊孝石詫異。

「哎……」沈政平嘆了口氣,「你的這個徒弟啊,嘴太厲害。我們從各個分局挑選了搞預審的精兵強將,幾輪下來,卻都不是他的對手。找個硬的吧,那海濤更硬,針尖對麥芒,一句頂一句,沒三句兩句就給人家預審員噎得臉紅脖子粗,啞了火兒;找個軟刀子吧,一上來那海濤就打哈哈、說政策,繞著預審員講法律,最後不但他的口供沒問下來,預審員還自覺得理虧了。我是真沒轍了。所以……我要不是萬般無奈,也不會請你出馬。老齊,你現在雖然退休了,但能力強、業務好,那海濤的預審都是跟你學的,拿下他的口供,就只有你能辦到了。再說你是他師傅,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到底是不是受賄,該不該受到法律的懲處,你這個當師傅的也該親自給他把關。老齊,咱們都是幹警察的,該明白這情與法之間的選擇,我相信你能公正地對待那海濤的問題,黑白曲直你一定要問個明白!」沈政平誠懇地說。

齊孝石看著沈政平,緩緩搖了搖頭,愣了一會兒,又無奈地點了點頭。

執行雙規的套間,極像審訊室。預審員的職業生涯,一半的時間都要在這種封閉的環境下度過。審訊室里密不透風、寂靜陰冷,厚厚的隔音牆形成了與世隔絕的密閉空間,每天都上演著直面內心的智慧鬥爭。嫌疑人或抵抗掙扎,或逃避躲閃,唯一的目的就是獲得僥倖的自由。而預審員的職責則是揭穿虛偽、呈現事實,消除一切可能妨礙公正的謊言。

齊孝石與那海濤相對而坐,兩個人都沉默著,氣氛凝重得瘮人。世界上其實根本沒有公平,所謂的公平也只不過是某個階段相對的平等。如今,昔日的師徒隔著桌子一高一低地對視,距離近在咫尺,而身份卻是天壤之別。一個是審訊者,一個是嫌疑人。

「我今天來,不是以預審員的身份。我現在退休了,頂天兒了也就算是曾經干過警察,再搞訊問那是裹亂、胡來。但我今天還是來了,為什麼呢?就是想看看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腳底下拌蒜,走了麥城讓人玩了,還是手裡掰不開鑷子,缺金少銀,犯了糊塗。現在這兒只有你和我,沒有書記員、記錄員,你給我交個實底兒,咱們都別玩虛的。揣著明白裝糊塗,那沒勁。」齊孝石做了開場白。

那海濤抬頭,眼睛裡充滿了茫然,「師傅,我折了,沒什麼好說的了。」

「折了?」齊孝石搖了搖頭,「折了?這麼多預審員都拿不下你。折了?你一開口還見誰滅誰。你這像個折了的樣兒嗎?」齊孝石拿出了拍山震虎的架勢。

「師傅,我不這麼做不行。我不扛過去那些預審員,就沒有再上戰場的機會。」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齊孝石一時語塞。

「師傅,您真的認為我會為了這點兒錢而心動嗎?」那海濤反問,眼神複雜,「我是您和龔培德的徒弟,我如果真要收錢,會讓他們往我自己的卡里打嗎?」

齊孝石迎著那海濤的眼神,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我不管你是羅鍋下樓——錢緊,還是真有什麼其他收錢的理由。但有一點改變不了,那就是你的卡里有一百萬,可丁可卯的一百萬,這是你十年也掙不來的銀子。你自己說,這該怎麼解釋?能解釋得了嗎?」齊孝石的態度堅硬得出乎意料,「每個人都會變,燕么虎兒也不是第一天就會飛的。這個世界太複雜,誘惑太多,有時白的會變成黑的,善的也會變成惡的。我搞預審三十年了,裝得人五人六兒的主兒沒少見識,昨天還吃精米白面,明天就啃上了窩窩頭。我有一個原則你該知道,看不見摸不著的一律不信,眼見為實。搞預審的都有一個底線,那就是事實和證據。你說自己冤枉,有證據嗎?」他反問道。

「哎……證據……」那海濤搖了搖頭,「師傅,您認為我是在跟你耍詐嗎?您用拍山震虎,我就用避實就虛?您用側面迂迴,我就用借力打力?哎……師傅,請您相信我,這件事絕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別逼我!事到如今,許多事我不能說透。」他欲言又止。

「你有什麼顧慮?有什麼讓你這麼肝兒顫啊?」齊孝石皺眉,「是害怕自己,還是……別人……」他聲音有些顫抖。

「師傅,您別管了,也管不了。」那海濤搖頭,「您退休了,就別再摻和這些事了,回家好好照顧歡歡,我的事我自己處理。」他語氣急切。

「你還以為自己能扛嗎?」齊孝石問。

「我能不能扛是我的事,與您無關。師傅,您也別費力氣了,我是您教出來的徒弟,光靠預審手段想套出我的話,您覺得可能嗎?」那海濤與齊孝石對視。

「你他媽是個混蛋!」齊孝石突然急了,「你還認我這個師傅嗎?」齊孝石質問。

「我……」那海濤看著齊孝石的眼睛,「我認,我當然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沒您的教導,我也不會在預審圈兒里混出模樣。」

「那你還跟我這兒藏著掖著?」齊孝石繼續問。

「我可以說,但不是在這個地方。」那海濤回答得肯定,「您放心,雙規這種手段,制約不了我多長時間,就算他們把我刑事拘留了,按照法律程序,能約束我的最多也不過就是30天的期限。只要我撐過去,紀委就得放人。他們沒有直接的證據,我不相信能執行逮捕。等我出去了,案件就能夠繼續。」那海濤語氣堅定。

「他們沒有直接的證據?我有!」齊孝石說。

「什麼?」那海濤驚愕。

「是我舉報的你。」齊孝石斬釘截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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