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雙規 雙規

兩天後,一個驚人的消息在B市公安局內不脛而走。預審支隊原副大隊長那海濤,被市局紀委雙規。所謂雙規,是指依照《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案件檢查工作條例》相關規定,要求有關人員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作出說明。

那海濤是在他的辦公室被帶走的,紀委的副書記沈政平親自帶隊實施雙規。據在場的內勤蔣梅回憶,紀委的人告知那海濤涉嫌受賄,數額是一百萬。一百萬,這個數額相當於一個普通警察十多年的工資。不但數額令人咋舌,嚴重程度也令人髮指。

那海濤被紀委的兩名民警帶上警車,警車呼嘯著轉了個圈,從市局大院出來,在院外的市局招待所停住。一共沒有幾百米的距離,那海濤的人生卻像過山車一樣,從巔峰墜到谷底。他走下警車,踉踉蹌蹌地走進招待所。按照雙規的規定,雙規地點不能設在司法機關的辦公和羈押場所,所以市局招待所內的一間套房,就成了紀委實施雙規的臨時地點。時間正值中午,那海濤不時遇到陪外地同行前來用餐的同事,有的人知道原委,就低頭閃身,裝作不認識。而有的人則不明就裡,依然和他打著招呼。那海濤臉色鐵青,只得點頭應承,心裡卻如刀割般難受。走進房間的時候,窗外正對著市局看守所,那海濤深深地嘆了口氣,望著遠處那五米多高的厚重鐵門,想像著那鐵門內空曠寂靜的監區筒道。那是他工作戰鬥的地方,是他立功受獎一鳴驚人的平台,但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以另一種身份再次走進那裡。那海濤思緒萬千,五味雜陳,卻面不改色,既不辯解也不喊冤。他緩緩地坐在椅子上,回頭望著看押他的兩個民警,眼神空空如也,毫無生氣。

幾日來,紀委的民警對那海濤進行車輪戰般的訊問。那海濤是預審的高手,對紀委民警的訊問對答如流,遇到關鍵問題並不躲閃,反而理直氣壯振振有詞。面對舉證,那海濤苦笑著搖頭,說他也無法解釋,因為根本就不知道那筆款項的來由,沒準是哪個糊塗蛋錯匯到自己的賬戶也說不好。幾輪審訊下來,紀委民警紛紛敗下陣來,誰也沒能把「那三斧子」問出個所以然,審訊處於停滯狀態。沈政平眼看著那海濤銀行卡內的巨額數字鐵證如山,卻沒辦法拿下他的口供,異常焦慮,一時間進退兩難。他在將情況上報市局領導的同時,親自拉下了審訊提綱,準備重操幾十年前的舊業,會一會這個「那三斧子」。

招待所的套間一里一外。裡面是卧室,放著三張單人床,那海濤睡靠牆的一張,而靠門和靠床的兩張則睡著看押的民警。外屋已經被布置成一個審訊室的模樣,一張桌子橫隔在房間正中,桌子後面是兩張椅子,前面是一個板凳。

紀委副書記沈政平與那海濤對視。一高一矮,一里一外。屋裡有種難聞的味道,說不好是不是空氣中混合了怨憤、膽怯、彷徨和僥倖。沈政平和紀委民警在桌子後端坐,那海濤則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那是昔日他做主審訊時,嫌疑人的位置。

「姓名?」沈政平問。

「那海濤。」那海濤回答。

「職務?」沈政平問。

「民警。」那海濤回答。

「今天為什麼被帶至此處雙規?」沈政平問。

「因為我涉嫌受賄一百萬元人民幣。」那海濤抬起頭看著沈政平的眼睛。

「你是否收受了賄賂?」沈政平也是預審出身,懂得循序漸進。

「沒有,我沒有收受賄賂。」那海濤說。

「你是否明知自己的銀行卡中有這筆錢?」沈政平問。

「我知道。」那海濤一改常態,如實回答。

「那你如何解釋自己沒有受賄?」沈政平問。

「那我請問,什麼是受賄?」那海濤開始反問。

「什麼是受賄?你自己不清楚嗎?」沈政平將問題踢了回去。

「我當然清楚。」那海濤的語氣毫不示弱,「受賄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沈書記,是這個概念吧?」

「是。」沈政平回答。

「那好,請問,我銀行卡里的一百萬元,是誰打給我的?您知道嗎?我到底為誰謀取了利益?您掌握嗎?如果不知道,不掌握,那又憑什麼說我是涉嫌受賄?」那海濤問。

「你這是什麼態度!」沈政平拍響了桌子,「我現在要問的人是你,是要讓你交代這一百萬元的來源!」他斥責道。

「不對,書記,您這樣說是不尊重事實。」那海濤搖頭,「法律講的是尊重事實,是疑罪從無,如果你們沒有獲取確鑿的證據就貿然抓我,那我有理由認為,是有人栽贓陷害,而你們則是在製造冤假錯案。」那海濤果然是齊孝石的徒弟,一張嘴就咄咄逼人。

「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振振有詞?」沈政平雖然落了下風,卻仍在保持攻勢,「怪不得別人叫你什麼『那三斧子』,原來是無理狡三分。那海濤,作為一個黨員,你敢用黨性保證你沒有非法收受他人的財物,為其謀取利益嗎?你敢拍著胸脯保證嗎?」沈政平話鋒一轉,從政治上展開攻勢。

「我,沒有必要對你們做任何的保證。」那海濤根本不接招,「如果有確鑿的證據,請你們向我出示,如果沒有,我希望你們恢複我的自由。」他一字一句地說。

「看看這個,你怎麼解釋!」沈政平說著甩出一摞照片。書記員拿起照片,走到那海濤面前向他出示。

「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而你對面的人是不是鄧楠?這個你該如何解釋?」沈政平質問道。

那海濤笑了,他搖了搖頭。「書記,我無法確定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自己,而且也不可能確定另一個人是鄧楠。我倒想問問,你們是如何確定照片中這兩個人身份的?」他再次反問。

「這……」沈政平愣住了。他意識到自己在審訊中犯了錯誤,不僅過早地使用了關鍵證據,而且這個關鍵證據還缺乏相應的科學驗證。是啊,僅憑外貌相似,又怎能從法律上確定照片中的人員身份呢。「那海濤,你這是在強詞奪理!」沈政平敗象已露。

「呵呵……」那海濤仰起頭,笑了起來,「同時我還想問你,你們的這個證據是什麼來源?這個來源是不是合法?如果來源不明,那就是程序上的不合法,就根本無法作為證據使用。」他語氣不重,但擲地有聲。

沈政平憋紅了臉。他自然不能說出這些照片,竟然是從署名沙偉的犯罪嫌疑人那裡寄來的。

齊歡在市局門前哭得歇斯底里,任憑民警怎麼勸阻,也非要見上那海濤一面。她反覆重申著那海濤是被冤枉的,自己有充分的證據。經過的路人紛紛圍觀,不一會兒市局門前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齊孝石聽聞此事趕了過來。他撥開人群,一把拽住了齊歡。「歡歡,你聽我說,聽我說!」齊孝石用力晃動著齊歡,讓她清醒。齊歡卻一把推開齊孝石,繼續要闖進市局。

齊孝石急了,再次拽過齊歡。「現在不是你鬧炸的時候,這是紀委辦案,你撒什麼癔症!」齊孝石語氣發狠,他第一次對女兒這樣說話。

「爸爸,您是在說我嗎?」齊歡淚流滿面,看著齊孝石的眼睛問,「我這不是鬧,我這是為海濤伸冤。他是冤枉的,難道您不相信這點嗎?這麼多年了,我讓您管過我什麼,我求過您什麼?現在,我就求求您,爸,您幫我跟他們說說,讓我見見海濤,我有話要對他說,求您了,爸。」齊歡悲痛至極,渾身顫抖。

「歡歡,你不懂,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兒,這是法律,需要的不是辯解,不是喊冤,而是證據。那海濤是我徒弟,他現在這樣,我心裡也憋屈,也難受。但法律就是這樣,不能越雷池半步,誰要是犯了事兒,就是說出大天去,也沒有退身步兒。歡歡,聽話,你先回家。」他苦口相勸。

齊歡突然停住了哭泣,她睜大著眼睛獃獃地看著齊孝石。「爸,我想聽你說句真話,就一句。你到底相不相信海濤是被冤枉的?」齊歡質問道。

「我……」齊孝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你就是不信了?」齊歡反問,「好,你不相信,我就不再跟你說,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證明那海濤的清白。」齊歡說著就轉過身,跑出圍觀的人群。

「歡歡,歡歡……」齊孝石剛想去追趕,沒跑出幾步,就覺得胸口發悶,眼前發黑,一下摔倒在地上。齊歡大驚,跑了回來。

「爸,爸……你怎麼了?怎麼了?」齊歡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齊孝石捂住胸口,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說:「歡歡啊,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的心啊……」他的眼淚也流淌下來,「你在這裹亂,只會讓這件事出更多的岔子,不但幫不了那海濤,還會害了他。我跟你說過,不想讓你再走你媽的老路。這搞預審的人啊,一張嘴就瞎話溜舌,看似精明,但只要一玩不好,就沒準得把自己折進去。這他媽是個要命的活兒啊,你但凡有個其他的選擇,也別再陪著那海濤走這一輩子的險路。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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