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擇 警察的榮譽

預審辦公室里,那海濤在默默地翻著卷宗。有人敲門,是小呂。

「什麼事?」那海濤頭也不抬地問。

小呂沒有回答,緩緩地走到那海濤身邊。

那海濤抬起頭,看著小呂皺眉。「怎麼了?又出什麼問題了嗎?」他問。

小呂咬著下嘴唇,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沒話走人。我在忙。」那海濤本來就心煩,看小呂這樣,沒好氣地說。

「師傅,我記得您當初說過的話。您說警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特別是作為一名執法人員,要抵制住誘惑,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是我們最基本的底線。」小呂一字一句地說。

那海濤覺察到事出有因,不明就裡地問:「你怎麼了?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小呂鼓了鼓勇氣,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種失望的痛苦。「師傅,您還和我說過,咱們搞預審的,要堅持住真理,哪怕遍體鱗傷,也一定要無愧於心。一旦放棄真理,即使獲得一時的利益,也早晚會一敗塗地,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是檢察官周濟廣的原話,那海濤把它傳給了小呂,「但您……卻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呂淚如泉湧,渾身顫抖,「師傅,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是不是誤會你了,是不是?」

小呂說著將一摞照片摔在那海濤的桌子上。那海濤拿起照片,緩緩地翻看。他啞口無言,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是一個犯罪嫌疑人寄過來的,我雖然曾經敗在他的手裡,卻沒有損壞警察的榮譽。但我沒有想到,您會……」小呂眼淚流淌,氣喘吁吁。他用手擦了擦眼淚,露出了少有的堅毅表情,「師傅,我最後叫你一聲師傅。如果是我誤會了你,那我希望聽到你的解釋。但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我從此不會再叫你一聲。」小呂不再結巴,眼神里有種警察特有的堅毅。

「我……」那海濤不知從何說起,「我不配做你師傅……」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小呂怔怔地看著他,攥緊了雙拳。他猛地用力捶打了幾下桌子,狠狠地轉過頭,摔門而去,只留下那海濤一個人,在傍晚的灰暗中呆若木雞。

起風了,呼嘯的聲音像惡魔在吹著鴿哨。人們四散奔逃,像所有渺小脆弱的生命一樣,躲避著自然界惡劣的氣候。B市政府追逐GDP的結果,除了讓原來的官員飛黃騰達外,更多的是讓所有的市民付出了生命與健康的代價。藍天基本靠颳風,已經由調侃變為了現實。

齊孝石焦急萬分,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女兒齊歡了,今天打了整整一天的電話,都沒有接通。他慌了,一想起劉松林在自己面前發出的毒誓和鄧飛瘋瘋癲癲的樣子,就感到壓力重重,幾近窒息。他裹緊大衣,頂著冷風,走在死氣沉沉的街上,周身依然覺得寒冷,就拿一根煙頂著。暫時的晴空只是假象,霧霾隨時可能襲來。齊孝石步履蹣跚,覺得自己生命中的熱情在漸漸耗盡,黑色的迷茫觸手可及。

他伸了無數次手,才攔下一輛計程車。在經過焦化廠的時候,他遠遠望著那六層高的舊樓,又想起了龔培德,覺得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像他一樣,站在焦化廠高高的樓頂之上,俯視著那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大地,然後用力跳起,騰空雙腳,就可以逃避開所有的痛苦……齊孝石回了回神,暗罵自己的懦弱無能。他乘著計程車停停走走,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趕到了前妻家,一進門,秀雲和老張正在吃晚飯。

見齊孝石進來了,老張熱情地迎接,「哎,老齊啊,過來了。還沒吃飯吧,快坐,快坐。」老張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一副黑框眼鏡後是一雙誠懇的眼睛。

「不了不了,我找歡歡。」齊孝石焦急地說,「她這幾天回來了嗎?你們見到她了嗎?」

秀雲看齊孝石這樣著急,也趕忙迎了過來。「怎麼了?歡歡她怎麼了?」她也焦急起來。齊歡是秀雲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女連心,秀雲不能容她出一點問題。

「沒事沒事,我就是幾天沒看見歡歡了,過來問問。」齊孝石努力掩飾內心的慌亂,他不想因為自己這個莫名其妙的恐慌去打擾秀雲和老張。

「啊,那你等等,我打打她手機。」秀雲說著轉身拿起手機,撥通了齊歡的號碼,電話果然是關機狀態。

「你也沒打通吧?她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好么秧兒的,這是怎麼回事啊?」齊孝石越發焦慮。

「啊……你們打的是不是還是歡歡的老號碼啊,嗨,她前幾天剛換了新的手機號。」老張突然想了起來,「她原來不是用聯通的號兒嗎?前幾天移動搞活動,她就換了移動的。你們別急啊,我來找找。」老張說著拿起自己的手機。

「噢,我說呢,怎麼打不通。」秀雲也大呼了一口氣,「老齊,你別著急,歡歡這幾天都是正常回家,按時上班。今天也是吃了早點才走的。」秀雲寬慰道。

「喂,歡歡嗎?」老張在那頭撥通了電話,「噢,沒事,就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你爸來了,來看看你。好,好,我們等你啊。」老張一邊說,一邊用手拍了拍齊孝石的肩膀,「沒事了,老齊,歡歡一會兒就到家。」

齊孝石面帶尷尬。「啊,那要是這樣,我就先走了。」他說著就往門外走。

「別別別,既然來了,怎麼也得吃口飯啊。」老張的熱情勁兒又上來了,他不由分說地把齊孝石往餐桌上拽,秀雲在一邊也勸,弄得齊孝石無可奈何。沒辦法,既來之則安之,齊孝石就算再彆扭,也得硬撐著吃完這頓飯再走。他胡亂夾了幾口菜,就胡嚕起米飯。而菜剛一入口,那多年前的記憶就不自覺地浮現在眼前。這飯菜一進嘴就知道是秀雲的手藝,少油、清淡、味兒好。齊孝石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往昔,美好的片段破繭而出,簇擁到眼前。他越吃越覺得自己是個悲劇人物,機械地吞咽著,味同嚼蠟。

秀雲看著齊孝石,知道他內心的糾結,就換了個輕鬆的話題,以給他寬慰。「老齊啊,有個天大的好事不知道你聽沒聽說?」秀雲裝作神秘地問。

「啊?天大的好事?什麼啊?說來聽聽。」齊孝石問。

「歡歡的工作轉正了,現在是正式的銀行職員了。」秀雲笑著回答。

「啊?轉正了?」齊孝石驚訝,「不是說……轉正需要兩千萬存款嗎……」齊孝石脫口而出。

「是啊,所以說呢,歡歡長大了,自己有本事了。這兩千萬存款,是她自己拉來的。」秀雲說,「老齊,歡歡是個大姑娘了,她有自己的選擇,咱們都老了,該尊重她的選擇,讓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人啊,一輩子不圖功名利祿,能健康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氣啊。」秀雲話裡有話。

齊孝石埋頭吃飯,不作回答。他自然知道秀雲這話里的意思,但事到如今,幸福、平安、健康,對自己來說,都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了。

這時,屋門一開,齊歡回來了。

「哎,爸,媽,張叔叔,你們都在啊。」齊歡難得看到這三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有些驚訝。

「嗨,你說你這個丫頭,換了手機號也不跟你爸說一聲。你看,讓他擔心了不是。」老張第一個說。

「哎喲,這個我確實忘了。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齊歡笑著,大大咧咧地說,「哎呀,今天好吃的還真多。」她說著就捏起一塊牛肉,「你們等等我,一會兒我要大吃特吃一頓。」她轉身去廚房洗手。

飯罷,齊孝石起身告辭,秀雲和老張就讓齊歡去送送他,意思是讓他們父女說說話。

風停了,月朗星稀,天氣並不很冷。齊歡挽著齊孝石的胳膊在街上走,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

「歡歡,聽說你的工作轉正了?」齊孝石問。

「啊?您聽誰說的啊?我媽吧。」齊歡笑著說。

「是聽你媽說的,你張叔叔也說了。他們都誇你有本事,能拉來兩千萬存款。」齊孝石故意說出後面的話。

「哦,那存款啊,其實……也不是我拉的……」齊歡撓了撓頭,像個孩子。

「啊?那是誰拉的?」齊孝石問。

「海濤拉的,他找朋友幫我解決的。」齊歡說。

「他找朋友?」齊孝石皺起眉頭,「他找的是什麼朋友?是個人還是公司?」他問。

「哎喲,我說爸,您這一句一句的跟審犯人似的,不說了不說了。」齊歡想岔開話題。

「不行,你一定得原原本本地告訴我,那海濤拉的存款,是個人的還是公司的?」齊孝石追問。

「哎呀……」齊歡無奈了,「好,那我就告訴您,他拉的存款,是B市正毅集團的公司戶,先期是兩千萬。海濤說如果努努力,沒準正毅集團的基本戶還能過來呢,要是那樣,可就能拉來幾億的資金了。」齊歡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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