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幕後真相 生死相隔

在B市中心的正毅大廈頂層辦公室,一個人正在大班台後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遠方。

「您約的人來了。」女秘書在門外輕聲說。

「讓他進來。」說話的人話語簡單,聲音卻渾厚有力。

厚重的辦公室實木門打開,進來的人正是沙偉。他剛去過醫院,身上還有「來蘇水」的味兒。他一邊進門,一邊打開手機後蓋,把電池和手機卡取出,放在女秘書手中的托盤裡。

「老闆,您找我?」沙偉垂手而立,畢恭畢敬。

「是從醫院過來的?」那個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頭也不回地問。

「是的,多謝您的關照了。」沙偉輕聲說。

「只要你對我忠心,我就能保證你母親的治療,錢不用擔心。」那個人說,「做完這次你就離開B市,遠走高飛。」

「嗯,我一定全力以赴。」沙偉回答。

「聽說警方查得很緊,預審裡面有兩個狠人物?」那個人轉過身來,50歲上下的年紀,面沉似水。他站起身來,高大的身材給人壓抑感,「這兩個警察,你都見過嗎?」他緩步走到沙偉面前。

沙偉抬起頭,但並不直視對方的眼睛,似有畏懼,「我見過其中的一個,但,名不副實。」沙偉輕笑。

「名不副實?為什麼?」那個人問。

「如果他真如傳說中的那麼兇狠,就不會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中了。」沙偉略微抬頭,一臉得意。

「你說的人是個年輕人吧。」那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屑。

「是。是個30歲左右的警察,叫那海濤。」沙偉回答。

「呵呵,我說的兩個狠角色,可沒有這個人。」那人笑著背過手去。

「那……您說的人是?」沙偉費解道。

「他們是兩個老傢伙,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一個還活著,一個……」那人停頓了一下,「已經死了……」

「噢……」沙偉連連點頭,「我知道您說的人是誰了,是……」

沙偉剛要說出姓名,就被那個人打斷了,「你知道就好。活著的,是因為被我們放逐,讓他經受痛苦與麻木,而死去的則是被我們圈養,最後成為沸水中的青蛙。我這次雇你來,不只是要讓你完成任務的,你明白吧。」

「是,我知道。」沙偉回答。

「你看看。」那個人用手指著窗外的B市,「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城市就在我們腳下。這裡日新月異,每天都有無數的可能。有些人陷在燈紅酒綠中不能自拔,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而有的人卻能卧薪嘗膽厚積薄發,最後佔領這個城市的最高空。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他問。

「我……不知道……」沙偉搖頭。

「是因為他們追求的東西不同。」那人給出了確切的答案,「有的人胸無大志,娶妻生子終老一生便很知足;有的人好高騖遠,終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孤芳自賞;有的人表面努力,心中卻異常自卑,總想融入到某個環境和群體,最終被別人同化成為木偶;有的人雖追求權色,但最後反被吞噬,成為了物質的奴隸。這些人都不可能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空。只有不斷努力、不斷戰鬥、不斷挑戰命運、擁有自己信仰的人,才會獲得最終的成功。一個人應養成信賴自己的習慣,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候,也要相信自己的勇敢與毅力。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

沙偉搖頭不語,接受他的傳道。

「是拿破崙,一個超越自己的英雄。世上只有兩種力量:利劍和思想。從長而論,利劍總是敗在思想手下。這是我喜歡的拿破崙的另一句話。現在這個世界中的競爭,早就過了刀兵相見的冷兵器時代,講的不是體力上的搏殺,而是頭腦間的比拼。我們就是要用思想的重劍去瓦解敵人,佔領陣地,用我們的信仰奴役敵人,用我們的智慧去再造世界,這才是最終的勝利。你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他又問。

「是您說的。」沙偉狡黠地回答。

「呵呵,不愧是你們團隊的領導者。」那個人也笑了,「去吧,佔領敵人的高地,讓他們在迷惑中吞下刀劍,在彷徨中落敗。這次之後,你就算還了我的人情,我放你遠走高飛。」他坐回到大班台後,轉眼向窗外眺望。

陽光明媚的一天,當霧霾散去,清澈的視野反而有種不真實感。昨夜的風霜悄無聲息地離去,那些愛的、恨的、確定的、迷失的、遊離彷徨的、堅強或無力的感受也隨之而去。再傷痛的記憶也終成往昔,跌倒在歲月的霧霾塵埃之中,雲消霧散。新年的鐘聲在遠處敲響,年輕的人們視此為新的希望和憧憬,幻想著以時間為界限去拋棄過去。而老人們則恐懼著年齡的更迭,不再自欺欺人地遺失過往。面對時間這個巨大的容器,我們都是再渺小不過的螞蟻,就算我們內心藏著十萬個宇宙,但在時間的長河中卻仍手無縛雞之力。年輕人欣喜過年,是因為還未體驗過歲月的殘忍,不知道年齡的增長實則是時光刀尖的刻錄,而老人淡然,則是難得糊塗間的渾噩,不會再試圖做一個清醒而殘忍的夢。

齊孝石最近總在失眠,在夜晚對著一盞孤燈掙扎徘徊,也許這就是衰老的表現。每當這個時刻,他總會感到一種恐懼,恐懼黑暗的漫長,也恐懼它的稍縱即逝。黑夜是個掩體,可供脆弱的靈魂躲避,而時間卻是個矛盾體,隨時可以將漫長加速。快與慢,糾結著失眠者的神經,在黎明到來時,一夜的努力註定無果,失眠消耗了次日生命的活力,讓人像具行屍走肉般頹唐麻木。在失眠面前齊孝石無能為力,就像辦砸的案件一樣,無論過程多麼艱辛曲折,結果都已一敗塗地。

當太陽升起,時間的無情驅趕走自欺欺人的夢境。人們傾巢出動,在城市中開始了新的覓食。齊孝石黑著眼圈,在早班車的擁擠人群中忍耐了整整一個小時,才來到了B市城郊的陵園。車外的寒冷與車內的擁擠形成鮮明對比,齊孝石下車後猛地大呼著冷風,緩解著胸中的壓抑。他氣喘吁吁,覺得那車裡的味道一點也不比審訊室好。

冬日陵園裡人跡罕至。齊孝石走到了龔培德的墓前,拿出隨身帶的紙錢,用打火機點燃。

「小龔,過來瞅瞅你。」齊孝石燃著紙,蹲在龔培德的墓前,「死啊,其實沒什麼可怕的,就是一蹬腿一閉眼,對吧?都說抽煙、喝酒不好啊,現在連坐個飛機沒準都能從天上掉下來,甭管是誰,早晚都得跟你一樣在這兒躺著。哥們兒,你這是有福氣,能睡個踏實覺,不用見天兒的整宿整宿地睜著眼。我這幾天睡不著啊,一閉眼你就坐在我跟前兒,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我。操,你想幹嗎啊?有事兒就直說,別他媽跟我這兒掉腰子。你丫白天能睡覺,我他媽不行啊,這還有事兒沒辦完呢,不能立馬過去找你。哎……」齊孝石深深地嘆息,「我今兒個來啊,就是想問問你,到底想幹嗎?最後見我一面支支吾吾的,跟我這兒念秧兒。還寫個紙條,說什麼欠我的?操。你丫欠我什麼啊?我他媽琢磨了半天,也就是三十年前那半包大前門。你呀,總是跟我這玩兒心眼兒,年輕時是,現在也是,有話不好好說,總得繞個彎子。我問你小龔,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我還告訴你啊,惹急了爺誰都不吝,你的事兒我他媽還不管了。」齊孝石說著變了臉,「我知道,你是有事兒過不去了,才從那兒跳下去的。我也知道,要不是頂天兒的事,你也不會低著頭去找我。你這些年來,從來也沒服過軟,但怎麼這次就慫了。到底是因為遇到了橫主兒,懼了怕了,還是惦記著自己的那點面兒,掰不開鑷子了,又犯軸了?你怎麼想的就跟我說一聲兒啊,別他媽讓我在這猜啞謎,活受罪啊。你知道我快退休了吧。我不想摻和這些爛事了。當警察四十年了,沒白天沒黑夜的,除了這身老骨頭,我他媽還有什麼啊。到了了,你還讓我點燈熬油的,把這最後一點命兒都給奉獻了,真有你的。哎……」

齊孝石搖著頭,停頓了一會說:「案子是搞不完的,我老了,力不從心了。原來熬一宿審人,第二天還能接著幹活。但現在呢?一宿睡不著,第二天就跟要死似的。到了這個歲數,甭再聊什麼理想啊信念啊,就只剩下良心了。我知道你的選擇也是為了良心,就憑你那個鐵嘴鋼牙膠皮腮幫子,就算你丫犯了事兒,也不會怕紀委那幫貨的審訊。就沖這,我認你,年輕時的事兒咱翻篇兒了。幹警察的都得有個良心,審了半天人到底為了什麼啊?還不是希望這世界好點兒。甭管到了什麼時候,只要有胡作非為的人在這禍害,咱們就一準得衝過去大耳帖子抽他們丫挺的。給老實人擋橫兒,這就是咱們的本分。」

齊孝石回頭望著遠方繁華的B市。「小龔,你現在明白我今天來的意思了吧。我就是想告訴你,踏踏實實的,我不會讓你這條命白丟。」他重重地說,「我知道你最後是想跟我說什麼,也知道你每天給我託夢,是怕我含糊不清。放心,我他媽沒你想的那麼傻。咱們老科長說的話你都忘了嗎?要論預審技術,我永遠比你強。你託付我的事,我會照辦,那海濤那小子長進了不少,沒磕磕絆絆地摔跟頭,這幫小子就永遠長不大飛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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